辰时的日光穿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程一诺盯着茶盏中浮沉的碧螺春，突然走神——穿越前，她办公桌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好像也是这种要挂不挂的调调。
唉…都是苟延残喘。
“姑娘？”
如意的声音将她飘远的魂魄拽了回来：“汤药快凉了！”
浓烈的苦涩药味扑鼻而来，熏得她喉头发紧，褐色药汁在碗沿荡开一圈圈涟漪。
程一诺无意识地叩了叩红木茶盘，眼睛忽然一亮，她往前凑了凑，袖口扫过茶盘上未干的水渍：“等等…你刚才说，王妃比咱们王爷大五岁？”
从小就爱吃瓜的她，激动得两眼放光：“老婆居然比——啊呸！”
她轻拍了下自己的嘴，立马切换成文化人模式：“妻子比夫君年长，这在王公贵族里头，算是稀罕事吧？”
刷了那么多世家联姻的短剧，套路早看麻了，还真没看过哪家王爷会娶个姐姐做正妃的。这反套路的剧情，勾得她心尖儿直痒痒。
如意紧张地瞟了眼门外，确认廊下无人后，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嗯！奴婢听说…”
阳光给如意的侧脸镀了一层柔光滤镜。她托着腮帮子听得入神，手中的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药汁，仿佛被这故事带入了五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那年隆冬，大京皇城飘着鹅毛大雪，金銮殿蟠龙柱上凝着冰霜，整座城池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
十五岁的少年陌予凡跪在龙塌前，双手捧着监国之印，看着“病入膏肓”的父皇咳出带血的锦帕，他第一次深刻感受到生命的脆弱。
却不知这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大戏。
“陛下，二皇子在殿外求见！”
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刚落，陌承德裹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他扫了眼龙塌上气若游丝的皇帝，目光下移，落在六皇子的掌心之上。
“父皇病重，六弟年幼，这监国之印…”
他伸手将金印攫入手中，贪恋地摩挲着印上的蟠龙纹。
“怎么？”
龙塌上突然传来一声冷笑。方才还奄奄一息的皇帝猛地坐起，苍白的脸色瞬间恢复如常，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朕还没死，你就急着把这监国之印据为已有？”
大批金甲卫如潮水般涌入，将殿内叛党团团围住。
“中计了！”
陌承德脸色剧变，皇帝抬手一挥，金甲卫长刀齐齐出鞘，寒光闪过，叛党接连倒地。
他当机立断，一把拽过身旁的陌予凡，撞破雕花窗棂纵身跃出，在漫天飞射的箭雨中跳上早已备好的快马。
数名死士策马冲来，持剑格挡箭矢，护着他二人杀出一条血路。
“追！”叶老将军率兵追击，却在城郊密林中遭遇伏击，重伤倒地。
刚满十九岁的叶婉清，看着被抬回来的父亲，眼眶瞬间泛了红。她一言不发，从护卫手中抓过那件染血的斗篷披在身上，接过长枪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冲入了夜色之中。
鲜红的斗篷在月光下猎猎翻飞，她握紧染满父亲鲜血的银枪，望着悬崖边挟持着六皇子的陌承德，喉咙里泛起一阵腥甜——三个月前圣上亲赐的婚书还在妆奁里躺着，而今她却要亲手了结这个本该成为她夫君的男子。
“婉清！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陌承德手中的剑紧紧抵在陌予凡颈间，剑刃上映出他几近癫狂的笑容：“等你我完婚，这小儿封个闲散王爷便是…”
“咻——！”
小刀擦着陌承德耳畔钉入崖边冰层。
叶婉清扯下斗篷抛在雪地上，露出内里寒光闪闪的银甲，她唇角抿得发白：“这一刀，还你三媒六聘之情，下一枪…”
她凌空翻越，枪尖直指陌承德咽喉:“取你项上人头！”
陌承德狼狈闪开，狞笑着将陌予凡推向悬崖：“既如此，那就休怪本王不念旧情！”
眼看那道身影坠落，叶婉清来不及思考，想也不想便纵身跃下。寒风呼啸中，她死死扣住少年的手腕，右手匕首狠狠扎进冰封的岩壁。
头顶传来陌承德癫狂的嘲笑：“你执意要做烈女，本王今日便成全你们这对亡命鸳鸯！”
他凝聚全身内力，长剑脱手而出。一道寒光贯入叶婉清腹间，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她眼前一黑，险些晕厥。
“婉清姐姐——！”陌予凡撕心裂肺的哭喊唤回了她的神智。
她强提一口真气，硬是将少年抛回了崖顶，自己则借力抓住枯藤，两个利落地翻跃便攀了上来。
刚落地，她握住腹间带血的剑刃，咬牙折断，随手掷在一旁。又从腰间抽出短剑，如猎豹般扑向陌承德。
陌承德踉跄闪避，不过两招，叶婉清狠狠踹中他的胸膛，将人踹飞三米远，撞击的巨响惊得林间飞鸟四散而逃。
叶婉清速度惊人，一个旋身飞跃，便将挣扎起身的陌承德死死踩在脚下。她看着陌承德惊愕恐惧的脸庞，突然俯身扣住他的下颌，声音冰冷：“这一剑，还你欺君叛国之罪”。
手起刀落，一片殷红…
雪，纷纷扬扬，如天地间最纯净的羽毛，轻轻覆盖了这场权力与忠诚的较量。
叶婉清躺在冰冷的雪地上，腹部的伤口往外渗着血，将洁白无瑕地雪地染成一片赤红。
她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明，平静地望着漫天飞雪，仿佛穿越了生死。
陌予凡踉跄着扑到她身旁，望着她腹间还插着的半截断剑，双手颤抖着将她小心翼翼地搂入怀中，泪水模糊了视线：“婉清姐姐，你撑住…”
……
“这都是奴婢从茶楼的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其实奴婢也不知道，这故事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如意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后来呢？”
程一诺的喉咙有些发紧。
在她的固有认知里，叶婉清身为王妃，又比陌予凡年长，应该是个性情温婉，深居简出，终日与琴棋书画为伴的大家闺秀。
却从没想过她竟是这般英姿飒爽、忠肝义胆的女子。
那份智谋、胸襟与不屈的坚韧，胜过世间多少儿郎。
“据说那夜，王妃流的血把半片雪地都染红了。王爷抱着她，疯一般地闯了皇宫…”
……
王御医颤巍巍地掀开叶婉清破碎的银甲，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剑刃竟贯穿了女子最珍贵的胞宫之地。
一旁的铜盆里，暗红的血水中浮沉着细碎的血肉，触目惊心。
“老臣…无能啊…”
王御医“扑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中尽是医者面对生命流逝的无力悲悯：“叶姑娘胞宫尽毁，气血两竭，已是…药石无灵。还请叶将军…尽早准备后事。”
叶老将军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了数步，幸得身旁的李御医及时搀扶住才勉强站稳。一瞬间，他斑白的两鬓又添了许多银丝。
“砰！”
房门被猛地撞开。
候在殿外的陌予凡不顾一切地闯了进来，发间还沾着未化的冰霜。他双眼通红，死死盯着榻上气息微弱的叶婉清，声嘶力竭：“婉清姐姐不会死的！你们不救，我来救！”
众目睽睽之下，那个看似单薄的少年竟爆发出惊人的臂力。他吃力的、却又无比坚定地将昏迷的叶婉清打横抱起，一步一步，决然地离开了皇宫深殿。
……
“然后呢？王妃她后来…”
程一诺话还没问完，如意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手一抖，“啪嚓”一声，茶盏摔在地上碎成好几片。
程一诺猛地回头。
陌予凡正斜倚在门框上，指尖随意地转玩着一块通透莹润的玉佩。日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看不清神情。
“不如，本王亲自说与你听？”
他慢悠悠立直身子，似笑非笑：“之后，本王派人踏遍五湖四海，寻来了灵疆巫医，用换血秘术才将婉清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他信步走来，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她耳后：“关于这点，你应该最是清楚。”
“毕竟那灵疆巫术，与你…颇有渊源。”
陌予凡突然扳过她的脸，在她惊愕的眼眸中邪魅一笑：“故事听够了，现在，该喝药了。”
他端起药碗递到她面前，药汁在碗中泛起圈圈涟漪。
程一诺盯着碗底沉淀的药渣，药汁乌黑，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刺鼻、难以形容的怪味，与昨晚喝的截然不同。
——这特喵的不会是毒药吧？！
她不情不愿地接过药碗，捏着汤匙的手微微发抖。越看那药，越觉得渗人。她心一横，直接将药碗掼在了地上。
墨色液体泼在青砖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几缕白烟…
“握艹！！！”
她踉跄着连连后退，差点把自己绊倒，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丧心病狂啊！居然给我下毒！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陌予凡垂眸，望着袍角溅上的污渍，忽然低笑出声：“好的狠！”
他抬起眼：“你是头一个敢掀本王药盏的人！”
她悄悄攥紧袖中碎成两截的汤匙，锋利的断口不小心划破了掌心，渗出丝丝鲜血，隐隐作痛。
她原本想拿汤匙当作防身武器，还没出手，就先伤了自己。
——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王爷何必动怒呢？”
清脆的珠帘碰撞声响起，叶婉清轻扶门框，亭亭玉立在晨光之中。
她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盈盈，一颦一笑仿似春风拂面，温婉动人。
“这丫头既不愿意喝药…”
她以袖掩唇轻咳两声，唇角噙着笑：“不如让妾身带回沁香园，好生劝导。王爷意下如何？”
不等陌予凡回应，她已攥住程一诺的手腕。
程一诺下意识想要挣脱，那看似纤细的五指却力道惊人。拉扯间，藏在手中的断匙“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叶婉清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迅速侧身将她挡在身后，避开陌予凡投来的视线，不由分说便将她半拽半拉地带离了厢房。
沁香园坐落于王府最南端，园中种满了蓝花楹。
叶婉清从妆台取来一只白瓷小瓶，执起她的手，仔细地为她掌心的伤口上药：“方才那碗药，确实有毒。”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程一诺，目光坦诚：“但解药，王爷也早就备好了。”
“王爷不过是想试探你是否真的百毒不侵。你体内的鸩毒莫明消失，实在诡异！”
程一诺盯着她秀美的脸庞，一时语塞，完全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
抹好伤药，叶婉清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温柔得像是同自家妹妹话家常：“坐下吧！”
她从桌上的食盒里端出一碗药汁，轻轻推到程一诺面前：“这是皇后派人送来的助孕汤，你且仔细瞧瞧。”
青玉碗中汤汁猩红，像掺了血似的。
她突然想起电视剧里试毒的桥段，从发髻拔下一枚银簪，捏着簪尾，小心翼翼地在碗中轻轻搅动。没一会，三只米粒大小的虫子便浮了上来，通体乌黑发亮，抱团蠕动着。
程一诺大惊失色，猛地跳起身，连退三大步：“妈吖！怎么会有小虫子？”
“噬心蛊。”
叶婉清表情凝重：“五年前二皇子谋反前夕，我曾在他书房见过同样的蛊虫。你可知，他谋逆的檄文上，盖的是谁的私印？”
她说着，转身从墙角的暗阁里拿出一个紫檀匣子。打开便见匣中躺着半截檄文，残破的纸张上赫然印着四个阴刻的篆书——“皇后之玺”。
程一诺手中的银簪“咣当”落地，惊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特喵的怎么又扯上皇后了？难道真正要谋反的是皇后？
叶婉清将银簪拾起递予她，目光在她脸上久久停留，仿佛想从她慌乱的眼神里剖析出真相。
最终，她眼中的期待渐渐黯淡，轻叹一声：“走吧，西边那间厢房暂且留给你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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