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媓抬眼，正对上青胤的眼神。
四目相对，他忽然被灼到般移开了目光，如玉面容浮起一丝心虚的绯色……
“伤好些了？”青胤轻咳一声问道。
幽媓回过神，点点头：“好多了。”
青胤垂眸：“嗯。”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幽媓悄悄抬眸，打量着青胤的神情。他近来的反常举止、超乎寻常的关切、她遇险时难掩的急切与后怕……种种迹象交织在一起，隐隐指向一个她不敢确信的答案。
但她却又不敢断定。
斟酌再三，话到唇边化作试探："你还怀疑我么？"
青胤抬眼："怀疑什么？"
"下毒之事。"她轻声答道。
他凝视她片刻，唇角微扬："确实怀疑过。"
"觉得我自导自演，意在取信于你？"幽媓追问。
"不错。"他目光沉静，定定地望着她。
……还挺坦荡。
“疑心病这么重，该治就治吧，”幽媓没好气道，"我可没这份闲心。"
"是啊，"青胤认同道，"况且代价也太大了。"
"那现在呢？你还在怀疑么？"
他模棱两可："这个么……难说。"
幽媓："……"
这意味深长的表情是要干什么？
然而青胤眸光渐深，带着几分探究："我一直在想另一个问题。"
幽媓警惕道："……什么问题？"
他专注地看着她，微微倾身："幽媓，你隐瞒身份接近我，费尽心思在我面前表露忠心、博取信任……"故意顿了顿，"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心头猛地一跳。
"我身上有什么好处，值得你如此费尽心机？"
他这样问。
幽媓的动作僵在原地，眼睫低垂，心中狂跳。
扶桑王族，明神血脉，巫族崛起的道路，也是她报前世之仇的利刃……
有什么好处？显而易见。
但是，除此之外呢？
……有吗？
他的目光如此灼热，几乎要将她看穿。
幽媓强压下心头的悸动，迎上他的视线，唇边漾开一抹似真似假的笑意：“我一早就告诉过你啊。”
青胤目光闪动，似夜空划过流星。
“是什么？”
他追问，语气里带着不容回避的执着。
似乎势必要得到那个答案。
同样的话语，此刻说出口却不复当初的轻松。幽媓稳住心神，嫣然一笑：“因为……我倾慕王上。”
玩笑话，逢场作戏，不当真的。
她如此告诫自己。
然而青胤没说话，注视着她，目光渐暗。
那神情让所有的玩笑蓦然间灰飞烟灭，又把所有轻如鸿毛的随口许诺压实，重如泰山。
是她此刻不敢轻易押下的赌局。
幽媓下意识移开目光，却被一只手抬起下颌，幽媓屏住呼吸抬眸，撞入青胤此刻无比深邃的眼眸。
浩瀚的夜空，无垠的星河，雪山之巅的净水湖泊正荡开的涟漪，一层又一层，余韵悠长。
他在确认。
她知道，自己不能退，否则将功败垂成。
“当真？”他问。
“……当真。”她说。
怕不够，又补了句：“此情天地可鉴。”
在仿佛永恒的对视之后，她不知他是否从她眼中寻得了想要的答案，但他终究笑了，一字一句道：“很好，记住你的话。”
幽媓松了口气。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愣是把她这口气噎在胸口——
“三日后，我会昭告天下，立你为王妃。”
青胤目光沉沉，无比认真道。
“……？？？”
幽媓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瞬间愣在原地。
是幻听了吗？还是她起猛了？
……不是，这对吗？！
她好半天才从头晕目眩中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那个……我刚才好像出现幻觉了……”
“不是幻觉，”他冷静道，“我要立你为妃。”
“等一下，”幽媓扶额，“我这会儿有点晕。”
“那你早些休息，我去拟诏。”
“等等！”她赶紧拉住他的手。
他居高临下：“嗯？”
幽媓干巴巴地笑着：“你何时变得何时变得……如此幽默了？说笑起来跟真的一样……”
然而青胤没有应和她的笑声。他神情如此冷静，近乎肃然，仿佛这不是桩喜事，而是一道必须履行的天命。
幽媓笑不出来了。
她干咳一声：“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他笑了：“快么？我以为这是你的心愿。”
“是……我的心愿没错，但是我还没准备好……”
话音未落，他却倏然倾身逼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令她心头一紧。
青胤低声问：“需要我提醒你么？”
幽媓：“……？”
“这是最后一次。”
“什么？”
“这是你取信于我的，最后一次机会，”他盯紧她的眼睛，字字清晰，道，“没有第三次。”
幽媓呼吸微乱。
“……容我考虑考虑。”她声音极低。
青胤凝视着她，唇边浮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好，”他直起身，“我给你三日时间。”
随即转身扬声道：“传令下去，三日内，不许她踏出白泽宫半步。”
幽媓猛然抬首。
他要软禁她？
“你可以慢慢想，”青胤背对她，声音透着寒意，“三日后我再来听你的答复，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语毕，他广袖一拂，径自离去。
……
与此同时，亲王府。
窗外有雨丝飘进，窗内灯火晦暗。樊离正负手立在窗边，皱纹丛生的脸忽明忽暗，却难掩怒容。
相胥……老狐狸……
他咬牙切齿：“那个大巫不见了？”
侍从道：“是，属下按您的吩咐去了他的住处，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就放火烧了屋子。”
“没用的！”樊离恨恨道，“王上已经对我起疑了！”
这一步棋，属实是他走错了。
……
几月前，樊离遇到一名能预知未来的大巫，他为樊离卜卦，金眸在焰火后闪烁异色：“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不久后樊离围猎遇刺，幸而身边随从众多，刺客尽数伏诛，可就在策马回身之时，忽然一记暗箭射出，直冲樊离心口而来……幸而座下马匹受精，这才躲过一劫。
樊离心有余悸。
暗箭难防……
他更加敬重这位大巫，凡遇举棋不定之事，都叫他来为自己占卜，直到夜宴前。
巫师在火焰后缓缓勾起唇角。
“帝王之怒，可破此局。”
樊离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只要尝膳礼的宫人毒发身亡，便能坐实潼尧谋害扶桑王的罪名。
樊离知道，王上早有伐潼尧之意，只是缺个理由。只要拿出这个理由，他便是功臣，还能把南疆纳入封土！
然而如今，他意识到自己中了相胥的计。
……
灯火摇曳，摄政王府。
“王爷，奚公子来了。”
“嗯，让他进来吧。”
相胥放下手中的卷宗，抬起头来。
在他对面，男人揭开兜帽，露出极俊美的脸，琥珀色的眼眸在葳蕤灯火下熠熠生辉。
相胥道：“事情办得不错，王上果然起疑了。”
琥珀色眼眸的男人“哦”了一声，尾音上扬：“可我看他似乎没什么动作。”
“想扳倒樊离谈何容易，”相胥笑道，“但只要在王上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和颜悦色：“临奚，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临奚微勾唇角：“愿为王爷分忧。”
“不过，那巫女是怎么回事？”
“我不认识她。”
“那你觉得是谁在指使她？”
临奚语气极淡：“听说她是被长公主带进宫的。”
相胥皱眉道：“你怀疑罗泱？”
“长公主常伴扶桑王左右，自当了解他的喜好。”
“她能有如此心机？难道等不及要继承王位？”相胥思忖着，“那巫女现在何处？”
“白泽宫。”
相胥惊愕道：“在王上身边？这……”
扶桑王是自幼被他看着长大的，相胥从未见他亲近女色，那巫女虽有几分姿色，但宫里女眷如云，为何偏偏她就能能让王上动心？
他喃喃道：“莫非，她真的是天命之人？”
……
翌日，清晨。
阿蘅推开窗，鸟语蝉鸣争相涌入。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拉起被子蒙住了脸。
阿蘅在床边坐下：“姑娘，吃点东西？”
被子底下传来闷闷的声音：“不吃，没胃口。”
“您可还生着病呢……”
“我也不想啊，”幽媓苦恼地钻出来，“可偏有人要为难我这么个病人，你说他过不过分？嗯？”
阿蘅可不敢接话。
她说：“要不您和王上谈谈？”
幽媓苦恼地托腮：“怎么谈？”
“服个软，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好言好语劝劝，只要态度够好，理由够充分，谁会和你对着干呢？”
幽媓默了默：“我觉得他未必会吃这套。”
阿蘅道：“那您不妨说说，是怎么吵起来的？”
“嗯？”
“您为何会和王上闹别扭？”
幽媓脸一红，心虚道：“他要立我为妃。”
“……”
“……不是你想的那样！”
然而阿蘅从石化中恢复过来，脸上瞬间露出狂喜。
“这是好事啊！”她激动道，“我果然没猜错！预言都是真的！姑娘果然是王上的天命人！”
幽媓捂脸。
“怎么？您不高兴？”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也不喜欢我……”
“怎么可能？若不喜欢，怎么会娶您呢？”
幽媓别开脸。
他昨夜的表现可不是纯粹的喜欢，更像是混了别的沉重的东西，例如试探、戒备、怀疑……
“难道姑娘不愿意嫁给王上么？”阿蘅狐疑道。
幽媓抬起头：“嗯？”
阿蘅也很大胆：“没关系的，我觉得王上并非不讲情理之人，您若实在不愿意，就坦荡地说出来。”
“……”
“看嘛，您果然还是喜欢王上的。”
幽媓：……你在乱磕些什么啊？
她正襟危坐，问：“你觉得，如果我告诉他我不想做王妃，他会怎么办？”
“圣心难测，奴婢不敢揣摩。”阿蘅低头道。
“好吧。”
“……但是男人的心，应该都差不多。”
“嗯？？”幽媓猛地回头，看见阿蘅眨眨眼。
“若只是普通喜欢，自然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但若真喜欢，便舍不得对方受委屈。”
阿蘅微笑，字字珠玑。
“真正的喜欢……是爱其所爱，忧其所忧。”
“爱其所爱……忧其所忧……”
幽媓喃喃着，却又灰心：“我不觉得他会这样。”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阿蘅道，“刚好……姑娘也可借此机会，问问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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