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南的布防一目了然，他深知地利，在波达最易渡河的地方设了暗桩，严防死守。樊离与他达成一致，二人都认为此计天衣无缝，互相恭维起来。
“林间王亲临冥崖河督战，本侯心里踏实不少！有您坐镇，此战必当势如破竹！”
“冥崖侯过誉了！此处防线固若金汤，全赖侯爷多年经营，本王亦是放心。你我联手，何愁敌军不破？”
俩人哈哈大笑起来。
罗泱实在听不下去了。
“二位，”她忍不住开口，“是否有些轻敌了？”
帐内骤然一静。
她站起身来走到舆图边，指着一处浅滩问洛南：“冥崖侯，你竟对此处毫不设防？”
洛南面色一僵，笑道：“殿下何出此言？”
“此处水流平缓，河域广阔，我若是波达人，必会选在此处渡河。”
“这……殿下有所不知，这片浅滩看似平缓，实际上全是流沙，从没见过谁敢在此过河！”
罗泱摇摇头：“正因为水浅泥软，才更适合敌军铺设临时栈桥，若他们以轻锐自此渡河，那么只需数百人便可绕至巡防队身后……”
“殿下，您是否多虑了？”洛南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他甚至自信满满道：“臣有把握，波达人绝不会冒着危险于此渡河！”
罗泱一怔，见樊离也不为所动，皱眉道：“难道林间王也看不出此处疏漏？”
樊离淡淡笑道：“殿下有心，不过臣以为冥崖侯久镇冥崖，对此地一草一木了如指掌，他的判断不会错。”
罗泱难以置信。
“……那至少也要在此增设暗哨吧？”她问。
熟料樊离和洛南竟然一齐笑起来。
“殿下，用兵之道，贵在专一，”洛南劝道，“打仗靠的是经验和血勇，不是光看地图就能纸上谈兵的。”
“唉，冥崖侯有所不知，殿下久居深宫，自然不懂用兵的道理。”
又来了。
罗泱脸色微沉：“本宫所学兵法皆出自王上亲授，若今日换作王上在此，二位难道也会如此不屑一顾？”
樊离脸色微变：“殿下言重了。只是战场危险，实在不该让殿下为这些琐事操心。”
洛南立刻接话：“对啊！殿下身份尊贵，在城里好好待着就行。这些打打杀杀的粗活，交给我们就好！”
罗泱：“……”
冰冷的无力感和灼热的怒气同时翻涌在心头，罗泱清楚，他们并非有意羞辱，但这种基于性别和身份的、根深蒂固的轻视，更让人窒息……
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里，没有人会因她的身份而真正信服。她需要的是一个机会，一个能用结果狠狠回敬所有轻视的机会。
于是罗泱平静道：“既然二位将军已成竹在胸，那本宫便拭目以待。”
说完，她不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出了大帐。
……
与此同时，风华殿内。
“王上，这是筹备英妃节的支用明细，请您过目。”
“嗯，共计多少？”
“合计十万两白银。”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十万两？”
“以大司命呈报上来的明细合计，确是这个数目。”
“北境才预拨了四十万两军费，区区一个英妃节便要耗费十万两……爱妃，你觉得如何？”
“……”
幽媓无语凝噎。
一定要让她来演吗？
但她还是努力绽开一个恰到好处、不谙世事般的甜美笑容，声音软糯：“自然是大司命为了办好节日，费尽了心思布置呀！”
青胤深以为然：“爱妃所言甚合孤意。大司命确实是用心了。”
他转而看向相胥，语气恢复了平淡：“那便按这个数目准了，顺便，赏。”
相胥：“……是，臣遵旨。”
相胥走后，幽媓诧异地问青胤：“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摄政王的路数了？他竟然都不多劝几句？”
青胤支着额头，淡淡道：“我这个王叔一向最擅洞察人心，许是觉得我有意扶植祝由，所以才不阻拦。”
“可祝由不是樊离一党么？摄政王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政敌日渐势大呢？”
“你替他担心什么？”青胤有些好笑。
幽媓瞪他一眼：“好奇嘛。”
“别急，相胥城府极深，诡谲善谋，你很快就能亲眼见识到他的手段了。”
“真的么？”
“嗯，我刚继位时，他每次设局，我往往都要在在很久之后才能窥见其中端倪，”青胤笑道，“如今你觉得风平浪静，不过是因为他正在暗处落子布局……待到他收网之时，才是真正的血雨腥风。”
幽媓托着腮：“你们的勾心斗角好复杂。”
“我也不喜欢，”青胤微笑道，“只是习惯了。”
“罗泱那边怎么样？”
“昨日刚传来消息，说一切如常。”
幽媓松了口气：“也是，毕竟还有樊离协助。”
青胤却神色微妙：“那倒未必。”
幽媓一怔：“何出此言？”
他垂眸静默片刻，道：“北地诸侯并非易与之辈，昔日他们连我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罗泱。”
“是因为她是女子吗？”幽媓轻声问。
青胤侧目看她：“罗泱这样对你说的？”
幽媓点了点头。
青胤未立即接话，只是静静望着案角灯影，过了好一会儿，才朝她倾身靠近几分，声音低了下来：“你与罗泱最为相熟……她在你面前，可曾提起过我么？”
幽媓被他这没来由的一问弄得有些茫然：“怎么忽然这么问？自然是提过呀。”
“那她都说了些什么？”青胤认真道。
幽媓笑了：“你是想听罗泱如何评价你？”
青胤默了默，颔首道：“嗯。”
幽媓稍稍坐正，神色也认真了几分：“她说你聪慧细心，善用权术，在朝中很有威望，也有政治远见……”
她一句接一句地复述着，青胤静静听着，每多一句夸赞，他眼底那抹藏不住的笑意便深一分。
“不过，”幽媓语气忽然一转，“她也曾说，你们姐弟之间……似乎总有些生分。”
她略向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试探望向他：“她说，她觉得你并不太喜欢她？这是真的吗？”
青胤动作细不可闻地顿了顿。
他向她投来一个好笑的眼神：“你觉得呢？”
幽媓歪着头：“你觉得你是藏起来了吧。”
青胤挑眉：“藏起什么？”
“藏起你对她的关心。我能感觉到你是在乎她的，可你偏偏选择那样疏离地相处，为什么？”
青胤只沉默一瞬，便坦然道出心中所想。
他说：“我不想她因我难过。”
她几乎立刻懂了他未尽的深意。
“别这样想，”幽媓握住他的手，“罗泱和你一样，都在年少时失去了至亲，这世间，你们最需要彼此……别再错过能够相伴的时光了。”
青胤低垂着眉眼，更紧地握住她的手。
他忽然说：“其实不止是对她。”
“嗯？”
“对你，也是如此。”
他抬起头，无比认真地看她，眸底漾起层层涟漪。
“这一世重生后，我其实曾想过要去找你，但我又忍住了，那时我想，若前世的种种又要重演，我……恐怕承受不住，我宁可与你，相见不相识。”
幽媓心头一紧。
“……可后来我才明白，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她看到他眼底倒映着她的身影。
“幽媓，你知道么？只要你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注定会沉溺进去。我挣扎过，也试过抵抗，但……终究都只是徒劳。”
说到这里，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所以你会觉得我奇怪，对么？我好像很关心你，却又总是推开你……是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这样的矛盾中挣扎，直到那晚，在永恒之塔……”
她眸光闪动。
“那时，你对我说，若能重来一次，就要全力弥补前世的遗憾，珍惜那些注定会失去的人……”
他将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颊边。
“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你。”
语气坚定，如立誓约。
“北境的战事也好，朝堂的纷争也罢，我都会交给旁人。无论我还剩下多少时间，无论未来如何……我绝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幽媓捂上眼睛，声音发酸：“干嘛忽然说这些啊，又不是生离死别。”
青胤在她对面笑了起来。
幽媓缓缓移开手，在他眼中读到温柔的悲伤。
她知道，他其实早已放弃了希望——他从不认为自己能活过这个冬天，也笃定自己无法陪她走到最后。
但这个话题，太沉重了。
而且她始终相信，万事皆有转圜之地。
所以……
“等罗泱回来，我们三个一起过英妃节吧。”
青胤：“……”
他发自内心的疑惑，问：“你可知英妃节是……”
“我知道啊，”幽媓泰然道，“但我们总不能将罗泱一个人丢下吧？说起来，她有没有心仪之人呢？”
青胤挑眉道：“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会得知？”
“说的也是。”幽媓轻叹一声，托着腮道，“也不知谁能有这样好的福气……对了，你刚刚说到北地的诸侯不好相与，他们会欺负罗泱吗？”
“那倒不会，但大概率不会听她的话。”
“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青胤摇了摇头：“如今只能靠她自己了。”
他知道，罗泱终究会踏上他走过的路。
到了那个时候，她自然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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