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秋意浓,仙山春未尽。
四面千仞壁高耸入云,七曜山正坐落在那层云缭绕间,山身笼罩仙法,不分四季,终年如春。山下河流即将结冰之时,山上还活色生香上演着鸳鸯戏水。
贺青俭就在这哗啦啦啦啦乱响的水边练剑。
她今日已练了很久,上挑、斜劈、横砍、直刺……招招式式烂熟于心,挥洒游刃有余,标准至极,她身形挺直如竹,动如轻燕,出手迅疾也精准,观之颇具绝顶高手之姿。
然……
旁侧兀地蹿出个着外门弟子服的少年,随手提一截小木枝,轻飘飘一戳,贺青俭就被一股劲风挟着跌出好远。
“说了八百回,你不是这块料,再练也没用,七曜山可不收开不了灵脉的废物。”少年随手一抛,小木枝入水,水中交颈鸳鸯受惊,双双偏头投来嫌恶一瞥,又结伴游远。
这一下栽得很疼,贺青俭有一霎有点想发火,但想到发了火也打不过他,她又熟练地熄了火,忍疼爬起来。
所谓“一力降十会”,因灵脉未开,她并无灵力傍身,再标准的招式也不过是花架子,搁武侠文里还有机会混成个人物,可这是仙侠文,大能们放个屁都能把她蹦出一里地的神奇世界,她的定位是菜鸡中的菜鸡。
好在七曜山自诩名门正派,山中大能自矜身份,通常不会欺负到她头上,来找茬的都是一瓶子不满少半瓶子乱晃的小弟子们。对付这些人,她有更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
近年各大仙门卷出新高度,不光抓弟子武力,山门内的精神文明建设也成为仙门大比的重要因素。作为仙门之首,七曜山掌门高度重视山容山貌山纪,特设每五百米一举报铃,严格督查山中不文明行径,正义举报者视情节轻重分别受上中下赏。
贺青俭就这么捞了不少赏。
无视打人少年的冷嘲,她视线娴熟地逡巡一圈,定在距离最近的举报铃转头就跑。
“回回都来告状这套,你无不无聊?”那少年似也很习惯了,他并不急,双手抱臂悠然看了两秒的戏,而后身形才陡然一窜。贺青俭只觉耳畔一股疾风席卷,眨眼少年已拦在了她面前。
这人叫邢伯光,山下皇室送来的人,因找茬找得太频繁,贺青俭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练圣贤剑”的剑呆子都记住了他的名字。
“你觉得无聊啊……”贺青俭抿唇思考,她被缠得有点烦,于是随和如她,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那我帮你找点刺激吧……”
话音未落,她广袖已然一扬,一束辣椒水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抛物线,直直窜进那邢伯光眼里。
事实证明,勤学苦练还是有用的,起码泼人时准头很足。
邢伯光当即捂眼狂嚎。
很好,这下他不无聊了,她也方便脱身。
真是皆大欢喜,一举两得。
贺青俭满意地踹他一脚,泄了那一棍之愤,两不相欠地转身走远。
近来她废物告状精的声名逐渐鹊起,不光彩,但有用。
硬碰硬上前挑事的少了许多,山中规矩却难挡漫天“软刀”。
七曜山身居仙门之首,山中弟子根骨资质亦是最优,可这些“最优”们聚成一堆,不代表就能形成好风气,他们间大部分人极致慕强,也有部分喜在权贵间钻营。
“强”和“贵”,贺青俭跟哪个都不沾边,偏又招惹了个最强最贵的,是以她在七曜山的位置极致尴尬,所过之处闲言碎语总是很多。
“有的人还真是命好,山鸡捡到凤凰,也能沾光混进仙山来。”
“就这,人家还不满意呢,天枢峰是什么破烂都能收来当弟子么?做她的春秋大梦吧!”
“呵,恐怕她肖想的可不单单是天枢峰……”
“你是说……顾师兄?她也配!”
“过奖过奖,可能命好就是种天赋吧。”虽然她自己并没觉得多好。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梦的又不是你,尊重祝福不好么?
“是了,除去想进天枢峰,我还很想发大财。”发财,人类永恒的追求,她对此素来坦诚。
声音大到直怼进她耳朵眼的几句,贺青俭顶着张气人假笑脸一一做出回应。
唯独略了最后那句。
并非被说到了心巴上,而是……她跟这位“顾师兄”之间,委实有些复杂。
加之……人若做过亏心事,无论几时提起,总难免要心虚。
心虚之余,她还有点体虚和腿虚。
算一算,一月之期将至,又快到两人解蛊的日子。
也不知这回顾兰年又要整什么花活,以防万一她这两天得多吃点饭。
这么想着,她脚下一转,旋身改朝饭堂走去。
走了没两步,忽听身后几人齐声唤道:“顾师兄!”
贺青俭后脊微僵,出于礼貌也循声回头,视线与顾兰年交汇一霎,两人喉咙俱动了动,她垂下眼皮,无波无澜朝他行了个礼。
“聊什么呢?”就听顾兰年饶有兴致问。
他面前,其余几人皆敛了气焰,不敢吱声,贺青俭便站出来。
她清清嗓子,没有立即开口,待另几人心虚了一阵才说:“就聊聊命、聊聊梦想、聊聊发财。”
“哦,”顾兰年点点头,又状若无意问:“没聊聊我?”
“……”
贺青俭:“反正我没有。”
“开个玩笑。”顾兰年也没问别人,兀自扯起抹笑,一派云淡风轻。
“哈哈师兄这是要去哪?”有名弟子配合地干笑两声,揭过这一茬问。
“替掌门罚个人。”顾兰年意外说得详细,也不知给谁听,“适才我的巡逻鸟来报,有弟子拈花惹草,辣手摧折百年桃木一枝,又荼毒生灵,恶意惊扰苦命鸳鸯一对……该重罚。”
闻言,贺青俭眼皮轻跳,一丝愉悦从心底漾开,到面上时又被习惯性压下。
“是该重罚!”
“人性扭曲!”
“道德沦丧!”
“七曜山之耻!”
……
旁人不懂,但一味地应和。
顾兰年却不再搭腔,似想说的话已说尽,只轻飘飘在贺青俭身上落下一瞥。
他神色清淡而正直,贺青俭拿眼梢余光觑着这层皮,脑子里循环放映的却是他又荤又歪时的表情。
心有余悸摸了把腹部,没有由内向外的柱状凸起。
感受到顾兰年的视线,她惊觉反应过度,放下手低低轻咳一声。
听见这声咳,顾兰年离开时,面上笼起抹浅笑。
笑虽浅,意却深,直烫得她心神微乱。回忆一哆嗦,又抖落出点从前的事。
说“从前”,却也不算很久。
事实上,贺青俭误入此处,总共也没有很久——四百八十三天,距今不过一载出头。
具体怎么来的,大抵传输中记忆受损,她只留有个很模糊的印象:
胸口触感冷锐,伴随一道长长的利刃入肉声,血腥气蔓延,与那血气一样濡热的还有眼眶,她恍惚记得脸上有泪,被不知谁探手揩去,那人还贴着她耳廓低语,说的什么她或许没听清,又或许没记清……
总之再醒来,她便在了一处山洞,记忆近乎全失。
脑海里自动跳出个“穿书宝典”,惊吓之余,也让她大致明白了现今处境。
很奇妙,“宝典”中的信息可轻易融入她意识,贺青俭很快接收完成,细品一番后,微锁着眉做出总结:她挺背的。拿的这角色有点难活啊。
按“穿书宝典”的说法,她是全书第二大反派,惟第一大反派——魔尊弑心马首是瞻,一辈子为他当牛做马,丧尽自己的阴德,最终被书中男主顾兰年一剑穿心——跟她穿来前一样的死法。
大抵生前作恶太多,书里的贺青俭死时滚滚天雷轰顶,死状惨烈,甚至没留下全尸。
贺青俭仰天沉默半晌,倒吸了口心有戚戚的凉气。
这口气吸得有点大发劲,她被呛住,重重咳嗽数声。
身体颤动,掌心的东西也跟着颤动。
冷不防被吓一跳,她再颤。
那东西也跟着再颤……
颤颤巍巍间,她目光落向掌心的透明小盅。
里面一只蛊虫正撒欢打滚。
只有一只。
只有一只!
贺青俭只觉她头顶的刀马上要落下来了。
“穿书宝典”重点标记了这幕:此乃原主与男主顾兰年结仇的开始,也是她浩瀚作死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奉大反派弑心之命,她设局迷昏顾兰年,为他与魅妖施下同心蛊。
坦白说,贺青俭不懂:人都迷昏了,为什么不干脆点,直接杀了他,而是选择侮辱这种后患无穷的折腾法。
可弑心于作妖一道显然有比生杀更高的追求,原主顺从地照办,于是顺理成章喜提这枚大“后患”。
现在关键来了。
坏消息:此时此刻,盅内仅剩了一只雌虫,故事里杀了她的顾姓小登就躺在她身前空地,雄虫已然被她下在了他身上。
贺青俭心中叹息:覆水难收,为时晚矣。
但……
好消息:人还没醒,可杀!
作为刚死过一次的人,贺青俭觉得自己死够了,该换个人尝尝鲜。
她果断拔刀。
可不待刀刃刺进顾兰年前胸,她脑内蓦地一阵裂痛,幽幽红光弥散眼前,是那“穿书宝典”在紧急提示:“男主若死,则书中世界崩塌,所有角色都要陪葬,包括您。”
他死事小,她陪葬事大,贺青俭又忙收了刀。
她转而琢磨起要跑。
“原身既有资格为大反派做事,想来有些能耐,我不如就此脱离,换个地方自立山头……”
念头刚转一半,穿书宝典又传入一条信息:“您的身体在穿书过程中受损,灵脉枯竭,功力全失,何时恢复要等机缘。”
贺青俭:苦涩,真的苦涩……
穿书宝典还在补刀:“此外,还要劝您最好别贸然忤逆弑心,他在您身上施了追踪术,逃到天涯海角,他都能锁定您的位置。”
贺青俭:麻了,如果命苦是种天赋……
后面如何做的决定,心下又经过了如何博弈,贺青俭记不太清了。
想要好好把日子过下去,有些事忌讳记得太清,得过且过是大智慧。
总之,那天的最后,赶在顾兰年醒来前,她已把同心蛊的雌虫下在了自己身上,“昏倒”在他身边。
是伪装成受害者的兵行险着,也是深入虎穴,以畸形的关系寻求男主庇护。
或许……还是自设的枷锁和樊笼?生死当前,已不值一提。
“顾师兄天人之姿,岂是废物能肖想的……”
顾兰年走后,那几名弟子又嚼起舌根。
贺青俭从回忆抽身,感到疲倦,没有搭腔,缄默走向饭堂。
为求顾兰年和他背后的七曜山庇护,她确使了不光彩的手段,旁人说两句也无可非议。
寄人篱下者,自尊本就是稀罕物。
但……若她的勤修苦练能换得第二灵脉开启,一旦有自保之力,她是一定要走的。
“喵呜——喵呜——”
熟悉又诡异的猫叫声幽灵般乍响,贺青俭浑身毛骨陡悚,条件反射屏息。
果见道旁供人歇脚的石凳表面,缓缓浮现一个越来越深的猫纹。
这猫通体雪白,玲珑袖珍,远瞧之甚是喜人,抬起头,两只眼眶却盈满血色。
不欲与之对视,贺青俭垂首。
“您有何吩咐?”
带着两万字渣存稿激情开文,第一天就发掉一半[捂脸笑哭]
以后就全靠更新压力逼我码字了[化了]
希望大家喜欢贺小草和顾小花[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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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同心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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