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修安站在二楼阳台向下望，注视着李南翊骑上机车慢慢远离这里，优越的动态视力让他一下就看清了通红的后脖颈，似乎是被大力揉搓过，几道不明显的指印还未消散。
书房的电脑开着，上面却不是公司文件也不是上次那种密密麻麻看不懂的文件，反而是一款策略**，界面简洁，阵营分明。
路修安所在的阵营把握着绝对的胜利。
他喜欢运筹帷幄的感觉，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每一件事都按部就班遵从他的安排，不会产生太多变数。
只有这样他才会感觉这些东西都真正属于他，被他所拥有——包括想得到的人。
游乐园，他低下头看着压在笔筒下有些褶皱的票——真难得他会主动约自己出去，据他了解，游乐园一般是人类表白的胜地，很多所谓的伴侣就是在这里确定的关系，他的计划也该借此提上日程了，路修安的耐心几乎告罄，纷繁复杂的感情在他内心乱撞，他搞不懂，也不想去理解，他只想赶快把人抓在手心。
一直保持着理智的外星人难得烦躁，手机一明一灭跳动，他瞥了一眼，是熟悉的名字。
……
次日清晨，黑色的suv冲上高架桥，清晨的曦光披洒在聿江，江面波光粼粼，反射出一片片金黄橙红的光彩，一如漫长的时光，沉默着奔腾不息。
“小翊，没精神吗？是昨晚没休息好？”
“我……”
路修安微微侧脸，轮廓被熹微描出一轮金边，他的眼神紧盯前方绵延进钢铁森林的似乎无边的路，但李南翊却有一种被他注视着的感觉，他的口吻关切，李南翊却没法找出一个合适的答案回答。
他这段时间都没太睡好，身体莫名其妙的反应连医院都查不出原因，突然的心跳加速，脸红耳赤，而且在面对路修安的时候这种情况更甚，于是羞耻感作祟，一切都变得令人难以启齿。
“我买了豆浆和三明治，你先吃两口垫垫肚子吧。”
路修安一只手伸下去，拎起一只白色塑料袋递给李南翊，一边熟练拨转方向盘跟随车流开下高架桥。
江水奔腾的声音逐渐远去，李南翊强打精神靠在车门上小心地拆开吸管包装袋，插进豆浆杯里吸了一口，又拆开三明治小口小口啃起来。
好歹是他做出的邀请，焉头搭脑的可不行。
他强打起精神的样子更像一片逢秋却倔强不肯落的枯叶，脸上表情严肃漠然，可由于睡眠不足哈欠连天，眼眶通红，晶莹剔透的水在眼尾打转，最后装不下溢出一滴顺着脸的弧线滑下，又让这表情多出几分欲说还休的意味。
修长微凉的手指苍白，捏着三明治小口小口，还时不时吸两口豆浆，像猫一样的作态。
路修安喉结滚动，只能强行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前路上，他有些急躁，一点信息素泄露出来，李南翊无所察觉。
“你可以先睡一会儿，到地方我再叫你。”
路修安的体贴更令他感到愧疚，明明是他提出的要去游乐园，到头来却是路修安在处处照顾他，李南翊迟疑片刻，呐呐道：“抱歉。”
他最终点点头，靠着车窗合上眼。
先养养精神，等到了游乐园才能陪着路修安玩个尽兴。
路修安看着他安静的侧颜，想起和拉库姆换班时那家伙嘲笑的声音。
“你个几千年的人了，居然还会去那种地球小孩子爱去的地方哈哈哈哈！”
他当时是怎么回的？
“你这是刻板印象，游乐园并不是只有小孩子才会去。”
况且他经历上千的岁月，李南翊如今也才二十几岁，相比起来他怎么不算小孩子呢？
十字路口的红灯实在跳的慢，在等待的间隙，路修安微微起身，在安全带的拉扯下，人流移动的缝隙中，于睡着的李南翊脸侧落下一个呼吸厚重，裹挟着别样情绪的吻。
红灯快闪跳为绿灯，他踩下油门，方才的吻轻的像是错觉。
我也许在做梦？
等他们真的站到那扇五颜六色绘着童画的大门前时，遥望着排长队的人群，时不时蹦出的孩童的欢笑，李南翊才切实感受到自己并没有在做梦。
幼失怙恃，游乐园这种家人朋友一起欢笑的园地于他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梦，曾经他每日去的学校路上也会途径这样一座游乐园，有些同班同学放学后会经常光顾，可那时的他早早成长，为未来担忧，为生计精打细算，连一个眼神也吝啬于投给这片承载着欢声笑语与幸福的地方。
他不想进去吗？不，他想，可等他奔波许久，有能力时再回过头来，他早就过了可以肆意的年纪，也没有了对刺激的游乐项目的渴望，一成不变的平稳的生活对他而言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如果不是因为网上告白帖子说这里是告白胜地，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来这里。
路修安看出他心中的踟躇和怅惘，在入口前拉住他的手，缓慢而坚定地带着他检票进入。
手心被汗浸湿，李南翊的心脏杂乱无章地跳动起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笑闹声，尖叫声将他从隔绝的围城里拽入热闹的世界，手心传递的温度让他后颈又开始发痒。
也正是这时，李南翊才发觉路修安今天穿的十分正式，干净整洁的白衬衫，黑色皮带扣着宽松的西装裤，脚上是黑色的运动鞋，头发还往后捋了捋，应该是上了点发胶……
他的脸又开始翻上热气，垂头瞅了瞅自己的装束，宽大的外套，印着白兔子头像的T恤和牛仔裤，怎么看怎么不像样。
“很好看。”
他听见杂音中路修安这么评价：“很适合你，”路修安说着压低声音，像在和他说悄悄话，又像在吐露着真正的心声：“我们很搭，所以要永远在一起……”
李南翊一怔，还未反应，脸上已经先作出反应，轰地爆红，他缓慢地抬头，可他动作慢了一拍，路修安已经转回头，安然四顾那些刺激的娱乐设施。
……
明明是喧闹的地点，却能承载这么多幸福和快乐，在祂们文明，连所谓伴侣关系也只有冰冷的匹配度检测和身份登记。
如同完成任务一样。
人类的情感真多样，他竟有些舍不得了。
路修安牵着李南翊的手，他们行走在在人群中，看起来那么自然，人们自顾自在这里找寻自己的快乐，无人会关注层层热浪下交握的双手，这里是最隐秘又最敞亮的地方。
两个人都没刻意去关注牵连的双手。
他们走过狮子区，熊猫区，大象区，爬行动物区，猴子区……
直到走进天蓝色的海洋馆，李南翊手上多了一支蓬松柔软的棉花糖，为吸引游客，馆外搞促销，入馆就可半价购买一对动物耳朵。
李南翊盯着那对猫耳朵看了很久，在工作人员的热情推销下趁路修安没注意买下了那对黑色猫耳。
路修安长相出众，身姿挺拔，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甚至有路人以为她是什么明星网红，试图跑来和他合照。
李南翊站在他身侧，听他用礼貌的语气再次拒绝了一个想和他合影的小姑娘，那姑娘垂下眼角，颇有些遗憾，细碎的说话声中，一只鳐鱼贴着玻璃缓缓飘过，那张形似人类表情的脸在幽蓝的海水映照下来分外搞笑，世界像被围在海中的气泡，透明易破。
他盯着那条鳐鱼发呆，直到路修安叫他才回过神，那张好看的脸上带着细微的笑意，李南翊突然想起那对猫耳朵，他伸手去身前的背包里，当着路修安的面把黑色的猫耳拿出来——耳心是粉色的，看起来很萌。
“路修安，低下头。”
“嗯？”
路修安虽然疑惑，还是顺从地低下头，李南翊拉开猫耳朵不由分说戴到他头上，黑色的猫耳在他头顶颤了颤，扯乱了柔软的发丝，就像真的猫耳一样。
他的手滑落时蹭过路修安的脸颊，就像用两只手捧着路修安的脸一样。
李南翊凝视猫耳，一向正经精明的人头上突然出现耳朵，看起来无害而呆萌，有种特别的反差感。
“小翊，化了。”
路修安俯身伸手去捏他手上的棉花糖棍。
他看的时间太长，棉花糖融化了，糖丝黏腻地顺着棍子流淌下来，盖在他们触碰的指尖和手背上，丝丝缕缕雪白和粉像是红线，把他们的手牵拉起来，让所有的关系在这一刻都有了定义。
路修安收回手，当着李南翊的面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沾了棉花糖的手指，若无其事地说：“其实还挺甜的。”
李南翊怔愣着，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不是冷香，而是一股淡淡的柠檬香气，清浅透亮，他的耳根发热，不知从何而来的热风风助火势，脸上的火烧的更旺了。
也许路修安更适合龙角，恍惚间，无端的，他这么想。
海洋馆内叮叮当当的乐声悠扬，游鱼自在地扫过头顶，投下斑驳的阴影，影子转瞬即逝，李南翊清晰地看到路修安突然扬起嘴角朝他笑了。
不是伪装的，疏离的笑。
那个笑容，比以往每一次看到的笑都要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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