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无?”谢京山眉心轻拧,下意识扭头看向岳无所在的审讯室,他轻叹一声,拍了拍小于的肩膀“你去会议室里看着点儿。”
见他点头进了会议室,谢京山垂首点了根烟,眯眼吞吐了两口,才朝审讯室走去。
他推开门,就站在门口定定凝视着岳无。
外面更加亮堂的灯光反倒让他朝向内里的脸陷入了朦胧的黑暗。
白烟氤氲,岳无半耷着眸子,靠在审讯椅上,头向后仰,让原本由下而上的视线变成嘲弄的俯视。
“怎么?他们招了,就要来定我的罪了?”
谢京山没有立刻答话,而是缓慢地迈步到岳无对面的长桌后坐下。
“你说的没错,受害人的家属多半会起诉你们,在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从检察院审查到法院审理定罪,最多两个月,你就会去坐牢。”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的起伏。
岳无脊背挺直,眼中飞快划过一抹异色:“我是未成年。”
“这倒是知道得清楚,”谢京山闻言微愣,“但你应该再多了解一些,有个地方叫做少管所,是专门用来关你这样的犯人的。”
岳无唇瓣紧抿,两只交握放在审讯椅自带的小桌板上的手不安地用力搓揉,脸上已经丝毫看不见刚才的闲适淡定。
谢京山夹着烟又吸了一口,说话的时候,烟雾便跟着喷洒出来,形成一朵锥形的薄云。
“如果你还想拉自己一把,那么我建议你真心诚意地去跟受害者以及受害者的家属道歉,以求得他们的原谅,给你出具一份谅解书,这样在判决的时候,能给你减刑。”
“你让我去跟池知凛道歉?”
岳无单边唇角一挑,他像是被触及逆鳞的幼兽,张牙舞爪地冲敌人叫嚣。
“凭什么!凭什么他总是可以高高在上?凭什么我岳无就要永远低他一头?他那副假惺惺的样子你们不觉得恶心吗?
他明明什么都有,却要装作毫不在乎!谁稀罕他妈给他做的早餐?我自己买不起吗?还需要他来施舍?”
谢京山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他可能只是好心。”
“好心?”岳无冷嗤,“他那是在炫耀他有一个多么爱他的妈妈,一个多么美满的家庭!”
他逼得自己双眼通红,显然陷入了魔怔。
谢京山无奈地摇了摇头,甚至开始担心岳无这样一意孤行的观念,在知道他接下来说的事情后,会不会加剧他对那个叫池知凛的孩子的恨意,从而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来。
他的食指轻敲在桌面上,沉默须臾,还是打算再尝试一下。
“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也放过自己呢?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要一辈子生活在自己制造的阴影下吗?
孩子,听我一句劝,不要再去纠结对方到底是真好心还是假好意,你现在是要为自己争取能少坐几年牢,出来之后,换个城市重新开始生活。”
岳无哂笑,又懒懒散散地靠回椅背,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反正,我的人生已经烂得不能再烂了,坐过牢,恐怕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污点。”
谢京山皱眉,不由生出些怒意,他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往门口走两步后又顿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他侧头斜俯着岳无:“由于联系不到你的父母,所以我们给你奶奶打了电话,但很不幸,她在来的路上出了车祸,没能抢救过来,后续可能会继续联系你的父亲,让他来处理老人家的后事。”
岳无闻言,颓靡的眼中出现了片刻的空白,脸上的血色急速褪去又迅速涨红,他机械地抬眸,对上谢京山略带歉疚的目光,僵硬地笑着摇头。
“你骗我。”他声线微颤。
“我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你。”
“你骗我!”
岳无身体猛地前倾,用力到发白的双拳往小桌板上一锤,酸胀的眼眶瞬间掉出两滴泪来。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奶奶就这么死了!你肯定是在骗我!”
谢京山垂眸,没再与他多言,开门走了出去,将他那绝望的咆哮悉数留在了审讯室中。
会议室的人其实也没什么好讨论的,不过就是一个劲儿地在池知凛面前卖惨。
有人瞧他铁了心不肯出谅解书,当着警察的面就开始对他破口大骂起来。
那些话要多难听,但池知凛始终不为所动,甚至还扭头问旁边的警察,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多判几天。
对方自讨没趣,也真的害怕会因此让自己的儿子多坐几天牢,所以渐渐闭上了嘴。
杨母、高父请的律师到了之后,四人私下开了个小会,除了赔付沈余的医药费外,还愿意一起另外凑五万块钱当作后续的营养费和精神损失费。
这个数额一出,引得那群想要利用道德绑架白拿的人纷纷露出了惊愕的眼神。
“俺的娘,五万?还是让那小子自己坐牢去吧。”有人喃喃道。
其实池知凛听说沈余晕倒进了医院,而凶手就是眼前这两人的儿子之后,就不太愿意给他们谅解书。
正当他准备开口拒绝的时候,无端就想起了那天在教学楼下,沈余跟他说的话......
如果是她在场,一定会很愿意用一张纸去换真金白银的吧?
算了,这些钱就当是给沈余准备的小金库,让她那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内心添一层底气。
池知凛同意了对方的“交易”,给在医院照顾沈余的顾老师发去短信,问了医药费,当场与杨母、高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就马不停蹄地出了警局,赶往医院。
一直到黄昏,被诊断为脑震荡的沈余才醒了过来。
在得知自己的症状还不算太严重,可以回家修养后,就非闹着要离开。
池知凛拿她没办法,只好收拾收拾,背起沈余,一步步往家里走。
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下班的大人、放学的孩子、归巢的倦鸟......
地面上热气未散,天边的余晖撒在商户们的玻璃上像是贴了金箔,熠熠生辉。
池知凛知道沈余现在受不得颠簸,所以步子迈得十分稳当,连将人向上颠的动作都不曾有过。
“我们有钱住院。”他想了想,还是跟沈余道。
“我知道。”沈余侧着头,靠在他的背上,许是因为脑袋不舒服,所以声音有些模糊发黏,“但是能省一点是一点。”
池知凛眼帘微垂:“跟你说个好消息。”
“嗯?”
“我用两份谅解书,换了六万多块。”
沈余蓦地抬头,又晕得靠了回去:“六万?好多钱呀,够我们吃好久的了,哥哥你真棒!”
池知凛唇角翘了翘:“但是让那两个打你头的人减了刑。”
“那又怎样。”沈余闭眼笑着凑到他侧脸啄了一下,“哥哥还是很棒,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把钱拿到手才是最实在的。”
池知凛被她亲得脚步滞了一瞬,嘴边的弧度越发明显。
“嗯,你说得对。”
四周喧嚣,彼此的声音却依旧清晰。
-
因为沈余需要在卧床静养,所以跟学校请了假。
至于一周后的期末考试,还要看她的恢复状况,才能知道可不可以去参加。
池知凛顺利中考完之后,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去母亲朋友的木材厂帮工,而是安心家里照顾病号。
他每天都要在沈余睡醒前起床,站在厨房的窗台前眺望着远方的朝阳,给自己系好围裙,然后着手准备今天的早餐。
听到房间里传来动静后,就抱着迷迷糊糊的小人儿去卫生间洗漱。
池知凛把她放在擦干了水渍的洗漱台上,捏着可谓袖珍的粉红色的儿童牙刷,挤上青柠味的牙膏。
一手固定着沈余的下巴,一手将牙刷伸进她的口腔给她刷牙。
起初沈余有对此表示抗议。
但经过好几次在刷牙时不自觉转动脑袋,导致差点儿眩晕摔倒之后,池知凛就不准她再自己动手了,甚至现在连吃饭都是他一勺一勺地喂进去。
“哥哥,你这样好像在照顾一个小宝宝啊。”沈余咽下一口缀着咸菜的瘦肉粥,冲池知凛眨了眨眼。
对方低头吹了吹白瓷勺里新盛的粥,抵到她唇上:“你本来就是一个小宝宝。”
“可是我已经九岁了。”沈余不服气地反驳,却也乖顺地含住了勺子。
“那也是个宝宝。”
诸如此类的、毫无营养的对话每天都在他们两人间上演,并乐此不疲地沉浸其中。
吃完早餐,沈余被迫躺坐在沙发上,就开启了长达一天的娱乐时间。
在这一点上,他们将平常家庭中的角色定位彻底颠倒,成了一个总是念叨着要学习的孩子,和一个故意将课本作业藏起来,只想让孩子休息玩耍的家长。
一周之后,沈余坚持说自己的病已经好了,要去参加期末考试。
而在这一周里已经操心成习惯的池知凛却始终不放心。
考虑到出入学校需要饭卡,而中考后的他,在没收到高中部录取通知书之前,就不算是禹城中学的学生了,饭卡自然也会被吊销。
所以他就干脆给顾老师打了个电话,在她的担保下成功跟着沈余进了学校。
其实经过第一次送沈余去小学部的事情,池知凛就鲜少再和她一起踏入这里,一般都是让沈余去初中部找他。
因而他现在牵着她的手进入来来往往的小学生们的视野的时候,还有些忐忑。
但让池知凛没想到的是,这次他们看他和沈余的眼神似乎完全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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