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电铃声戛然而止,酒吧里的音乐和喧哗声在温启的呼吸间逐渐膨胀清晰起来。
方才明长晏没有刻意避开他,因而来电显示的未知号码、以及毫不犹豫的挂断悉数被他纳入眼中。
分明所有动作都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但温启却察觉到,明长晏在看清来电号码的一霎时,眼神登时冷了下来。
像是在警觉什么。
明长晏并不打算解释什么,正要收起手机,来电铃声却不依不饶地再次响起。
“不接一下吗?”温启忍不住问。
明长晏不得不再次拿出来瞄了眼屏幕,眉头轻微拧了拧,“林薇的电话。”
刚刚也是林薇的吗?温启眼神一动,却清楚明长晏不会回应这个问题,便也不把这话说出来。
酒吧里嘈杂,但又不便开免提,明长晏按下接听后只能将手机音量调大,示意温启自己凑过来听,“是我,什么事。”
温启见状侧着头,贴近手机听筒的另一面,给他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林薇的声音即便是隔着听筒依旧极具辨识度,带着股娇媚又不容忽视的气势,“温先生不愧是老部长那边的人,业务很繁忙啊,刚刚一直在占线。”
果然刚刚不是林薇的电话。
温启挪了挪位置,大大方方地斜靠在男人肩上,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将自己思忖的神情遮掩过去。
明长晏横了他一眼,没阻止。
林薇看不到这边的动静,听许久没有传来寒暄的客套话,便自觉直入主题,“我也不卖关子了,这通电话这么着急为的就是拍卖会的事,温先生最近也有听到风声吧?”
“……听到了。”
林薇见他没有再多的表态,又问,“既然您知道治安局在盯着我这条线,还是愿意和我们合作?”
“你觉得治安局会为难我吗。”
明长晏神情淡淡的,陈述道,“而且,如果林老板能被一次普通的搜查扳倒,那就不会成为火烈鸟商会的老板了。”
“温先生过誉了,”那边的女人笑了,语调像是沾满了浓艳的胭脂水粉,“我确实不担心他们的盯梢和调查,但我的朋友们会有顾虑,您不也是?”
明长晏没回答。
温启枕在他的肩头,正琢磨着男人身上那点极淡的微苦气味是什么,就听见林薇似乎是拉动了一下抽屉,不知在里面翻腾着什么,“拍卖会很快要开始了,如果我引荐不了供货人和客户,就抽成不了中间费,所以我可是很想拉拢你的。”
“谢谢林老板的认可。”
明长晏沉声道,“我很期待在拍卖会换到物有所值的东西。”
这语气比起期待更像是威胁吧,颇有种换不到你就给我等着的气劲。温启暗自腹诽着,拿起桌面的冰茶喝了一口。
“但是我也有两个小小的请求,”林薇笑意不减地话锋一转,“我们是以物易物的拍卖会,既然您是我介绍进去的,总归要让我确认一下货物的价值,您说是不是?”
意思是看看你的货值几个钱,配不配参加。温启瞟了眼从桌边经过的人投来的惊异眼神,不解,继续舒舒服服地靠着明长晏。
明长晏问,“可以,另一个要求是什么。”
“另一个的话……既然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温先生有前部长的人脉,那戍卫部的消息可能得拜托了。”
是想让他通融通融戍卫部别盯这么紧。
明长晏适时拿开手机,正要递个询问的眼神给身边的人,才意识到自己一转头,唇角就几乎要贴上青年的鬓边。他本能反应般要拉开距离,温启却没让他如愿,倾身贴着耳廓,手上拇指摩擦着食指和中指,做了个“钱”的手势:“问她要钱。”
柔和的声音带着温热气流拂过耳畔,叫鬓角的发丝柔软地蹭弄着脸颊,像是被鸿毛撩拨似的痒意霎时间不知从何处蔓延开来。
明长晏长睫低垂,不动声色地偏开头,对温启的话心领神会。
参加拍卖会的都是商人,如果不图利,那就是另有所图,林薇这样的掮客最想来往的自然是图钱的。而商人在得知自己赚的是大风大浪里的钱,不可能不动多获利的心思。
“没问题。”
明长晏重新将电话贴近耳边,直截了当道,“但我不承担打点的费用。”
温启已经习惯他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的方式,无端觉得有些心情舒畅。
林薇对此倒是毫不意外,似乎对他提出的条件很满意,“您放心,当然是由我们来负担。晚点我会给您一个安全的地址,我们就在那对接货物,不过——”
她停顿了片刻,才将话说全,“这次只能你一个人来了哦,毕竟这可是机密。”
温启皱了皱眉,正欲说些什么,明长晏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可以。”
女人笑吟吟的,“那我们下回见了,温先生。”
电话被对面挂断了。
温启没动,悄悄转头看身边的人。暖色的昏黄灯光浅浅映落在男人脸上,睫毛在眼睛下面投下两弯阴影,遮掩不住那双墨绿的眸子里那点浅淡的金色。
嗯……明长晏的眼睛也很好看。乍一看黑黢黢的,反射着冷的光,近看却能发觉是浓重的墨绿,可再仔细点瞧着,才发现是种罕见的金绿色,那丝缕的浅金就像他那点不愿言说的柔和,深深隐藏在锋芒里。
然后温启就被明长晏一把从肩上拎了起来,“坐好,太重了。”
“还算顺利?”温启乖乖坐直了。
明长晏点点头,“戍卫部那边我会去沟通,不用麻烦老部长,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温启认同了他的说辞,“我明白。但拍卖会那边你有具体的调查方案吗,林薇的货源一定是混在拍卖品里的,你要怎么排查范围?”
“既然是会被中枢重点关注的货,那一定价值斐然,或者有一定的特殊性。”
“你能分辨出它们的价值?”
温启嘴快,刚问完就就意识到不对劲了,果不其然再次收到明长晏看弱智似的眼神。
指挥部本身就是为了对抗异兽、收回土地而成立的,作为防线一样的存在,他们对域外的了解程度恐怕比科研部还要胜上几分,更何况明长晏还是部长。
温启清了清嗓子,心虚地换了个话题,“确定范围后,你打算怎么追踪?”
“拍卖会应该不会让买家和卖家见面,但以物易物交换过去的是我们的东西,只需要根据时间、数量、渠道追踪我们给出的物品,就能追查到和我们做交易的源头。”
想法倒是不错。温启抿了口冰茶,思索片刻才道,“也可以调监测站的数据来分析,应该能找到不少信息。而且老实说,我总觉得用我的身份不算保险,即便她在中枢问不出什么破绽,还是容易露馅,所以我们可能只有这次机会了,得考虑一个完善的方案……”
明长晏忽然打断了他,“你就为了调查那个芯片,值得付出这么多努力吗。”
“很多吗?”
温启杯沿抵在唇边,似乎对他的话有些意外,“或许吧,因为这是我的任务,我就应该做出一个结果。再加上如果岑小白还在跟踪我,那我不也可以给你提供线索吗?”
明长晏这回倒是思考好半晌才道,“其实你不必这样冒险,我自己也能处理好。”
“但我想跟你在一起。”
明长晏一愣。
浅淡的香氛漂浮在这卡座里,好似那道温和缓慢的声线一般,一丝一丝钻入五脏六腑,“我清楚进入中枢的人大多是为了重建家园,为了清剿异兽,为了给人类收回被侵染的土地,让人类走出这个囚牢。我敬佩他们,也愿意为他们的理想献上一份力,做好我的本职工作。”
“但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我能做的、我想做的就是像现在这样,平稳,安定,执行好每一个任务。”
“然后你也在。”
温启说这些话时总是认真而专注,分明酒吧里播放着的音乐依旧吵闹,但温启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词都能分外清晰地传入耳中。
明长晏微微低头,错开他的视线,“我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行动,不太擅长和人配合,如果你不担心的话……”
“我不会拖你后腿的,你放心吧。”
温启笑得讨巧,眉眼温柔,“而且你这样以后怎么做领导啊,虽然指挥部现在减少对外作战了,但万一你成了部长,还是得指挥手下的人——”
在明长晏准备把他拎起来扔到对面座位的前一刹那,温启立刻发挥适可而止的精神,啪地一下站起来了,“等我,我去个洗手间。”
“……磨磨蹭蹭。”
明长晏言简意赅地评价了一句,自顾自去拿起桌上的冰茶,在这交错间,他没注意到温启在起身离开的那一刻,脸上那些卖乖的笑容一扫而空。
洗手间打扫得还算干净,零星几缕冷淡的白光从天花板透露下来,空荡荡的长廊里穿行着干爽的风,徜徉着洁净的空调味儿。
温启停在洗手台前,伸手拧开水龙头,将手伸进冲洗的水流中。
明长晏藏了很多事,也瞒了他很多事。
方才明长晏看似交代了所有的举措和应对思路,但实际上目的模糊不清,比起调查方案,更像是……
行动方案。
明长晏只详谈他们要做什么,而对于前因后果的调查目的只有一句“调查商会的货源”。
他为何依靠推测就笃定商会有稳定的货源?又为何要通过岑小白和林薇两条线调查这个商会?
几乎是中枢最高战力的指挥部部长去调查一个小小的商会,这件事本就有违常理,明长晏还偏偏避而不谈,只可能是为了隐瞒什么。
但他不能急。
明长晏不说自然是因为不信任他,他们非亲非故,短短半月内能共事已超出他预料的速度,剩余的就该交给时间。
水流撞击在瓷盆里发出清晰的水流冲荡声,温启合上眼,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
他隐约觉得背后牵扯了什么,但既然明长晏不说,他可以自己去找答案。
温启擦干手,从镜子里看了眼,确认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后才准备离开,一回头,就撞见个披着灰黄色披风的矮小少年,此时正有些意外地和他四目相对。
这身衣服和身形……
电光石火间一个清晰的答案划过温启的大脑——这不就是刚刚尾随自己的人吗?!
肌肉记忆比脑子快得多,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温启一把攥住那人的手腕,干脆利落一下反拧,“是你?!”
少年压根不是他的对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压在门板上,直呼:“痛痛痛!”
从这反应来看,果然是他。温启见他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便松了点力道,仅仅擒住他的双手逼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跟着我?”
“你先放开我!我都说!”
少年也就十三四岁,被这架势吓得慌慌张张一股脑就要招了,“我我我、我是——”
“你在干什么。”
温启动作一停,看着明长晏一手插着口袋站在厕所门口,下意识回了一句:“你怎么在这?”
明长晏看了眼门上的标识,提醒道,“我也是进男厕的。”
一直被压制着的少年突然抓着这个间隙喊道:“哥!救我一下!”
温启还没反应过来,明长晏的视线已经挪到那个少年的脸上,随后留下一句:
“你不是陈枝的线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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