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竹林，竹声簌簌，清香习习。
又是一节沉闷无聊的课程。
“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
讲台上的八旬老先生捧着一本厚厚的教科书，一边捋着白花花的长须，一边眼睛都快贴着书籍看字地在课堂上来回踱步，虽然讲的口吐白沫，但是依然神采奕奕，精气神旺盛。
“古有二人，金兰之交；月圆时节，客不慎碎宝，此乃地方官家之物，主暂为保管；主左右为难，想一法子，以假换真；以后半年，主被抓入狱，多次辩解无果，含冤狱中咬舌自尽；数年之后，客死与厉鬼之手，厉鬼为主。”
主，为主人之意；客，为客人之意。
……
晨光里，学院的八方窗外是一片绿色竹林，静谧怡人，早风一吹，夜间竹叶片上挂的露水便似一串串水灵珠子般晶莹闪烁地掉落，专门吸引游神之人来看。赖子陌眼角余光无意瞥见，果不其然便支手托腮，开始对着窗外的竹林发起了呆。看的正起劲，谁知。
“喂……”
“喂喂！赖子陌！”
一个贼贼的声音压着嗓子叫道。
赖子陌闻声，总算是回神，这可没把魂儿一起带走。循声看去。
那少年的眼神一直往赖子陌背后瞟来瞟去，神色慌张，然后甚至把摆放在书案上的书本都给立起来，书本下的食指悄悄地指向赖子陌身后，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悄悄说什么。
赖子陌意识不对劲，顺着他的视线和指向看去，待看仔细后，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原本的无聊瞬间烟消云散，现在只有无限接近紧张之感。擦擦额角微微沁出来的薄汗，原来不知在何时起就已经开始流水线式接龙回答问题了，从左往右，第一个第二个的接下去。看着老先生越来越近，他立马扒拉左邻右舍一一相问：“请问先生考的题是什么……请问先生考的是什么题？”
……
前桌一少年回答：“因果论，善……”
一言未尽，前桌立即闭了嘴，回了头。
因果论？
终于，老先生一步一步缓步来到赖子陌前桌身旁，苍老粗糙的手上拿着一根巨大无比的戒尺，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只听前桌信口答道：“起心动念皆是因，当下所受皆是果。因果循环，善恶有报。客未主动讲出实情，主蒙冤而死，已然是不义，贪生怕死之徒。”
老先生默不作声，缓缓点头，然后，依旧缓步来到赖子陌书案旁，手里的巨大戒尺被拿的稳当当，侧耳倾听，也是一言不发。赖子陌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方才前桌的话听到一半戛然而止，只知个三字——因果论。
赖子陌起身向他恭恭敬敬行一礼，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继续。”老先生似乎对此微微不满道。
闻言，赖子陌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表面不动声色，心脏却乱跳乱跳，心想道：“莫不是回答有误，被先生看出来了？”
正想着，老先生抖动眉上长须，戒尺微不可察地在手掌上敲了，看了过来，道：“还没答完，继续。”
看着先生看过来时的眼神，严厉深邃，即使经过岁月的洗礼，依然使人不敢直视，可以遥想姜先生年轻时候又是怎样的魔鬼严厉。赖子陌不自觉的低下了头，羞愧难当，不好再做小动作。自古学生怕老师，好像是天经地义之事了，这姜清药姜先生克己奉公，秉公无私等等诸多优点，所以的好词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但是，过度严厉却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说的不好听，也就是病态。
这下，赖子陌可算是深深的为自己不听课的行为感到后悔了，无助，如实道：“回先生，学生……不知。”
最前位的赖拂弦扶额。
……
姜清药似乎被他气的半晌不想说话，足足在他这里站了好久，道：“不知道还如此理直气壮，手伸出！”
赖子陌看着他手里的大戒尺就肉疼，从小打到大，还是害怕。文人姜先生的戒尺可比武汉的鞭子抽手还疼，鞭子是肉疼，那么姜清药的戒尺便是骨头和肉一起疼，十天半月手还是肿的，拿筷子夹菜菜都抖饭桌上，还被长辈骂。可是现在也没这么夸张了，可能是因为赖子陌被打习惯了，练就了一手皮糙肉厚。
赖子陌眼看也逃不脱了，只能极不情愿地伸着手给姜先生打板子。
“啪！啪！啪！……”
数不清打了几十下，还不允许换手，戒尺的巨大声响让这个沉闷的课堂快活起来，各位看着戏却又看着自己手掌也感到肉疼，模样龇牙咧嘴。
姜清药打够，赖子陌的手掌已经肿到三只手高，修长纤细，骨节分明的手指被打的又红又肿又烫，直接给蜕变成了一个像是刚从锅里捞出来已经煮熟的小胖手。
姜清药破例再给赖子陌讲述一遍，问：“……”“何为善意？何为因果？”
赖子陌听后，颇感遗憾，思索片刻，道：“善意，学生认为，无愧于心，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但前提应是该有正确的是非观念，善恶黑白。正义应该以己为首。无关因果，世上之事，有因未必有好果，凡是人为，一切皆俱不确定性，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条独一无二的道路。”
姜清药依旧默不作声，缓缓点头，向下一个走去。
赖子陌终于能好好的坐下了，长长松了口气，一抬头，看着同窗好友们一个个对他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赖子陌想笑，还真不知道该安慰谁了。
流水潺潺，长廊依依，假石嶙峋，花木扶疏，石道蜿蜒，曲径通幽，设计园林的人颇具匠心。
赖子陌转头就把学堂里自己被老姜先生狠狠打手板的事给抛诸脑后了，闲来无事沿着自己的园林居所逛了一圈，有山有水，还有金鱼，蜻蜓点水，蟋蟀长鸣，好不热闹。一派大自然的野生风光。
懒懒的靠在院儿里的秋千上，安静地闭着双眼，双手则枕着后脑勺儿，口里吹小曲儿，起风了，秋千便摇摇晃晃，吱吖吱呦的直作响，跟个催眠曲一样。
果然，赖子陌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夕阳余晖刚好洒在赖子陌英俊的面庞，恰到好处的山根把赖子陌另半边脸衬托得明暗相间，很是好看。赖子陌悠悠转醒，睫毛的阴影在眼睑下方微微动了动，然后，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在夕阳之下被照得熠熠生辉。
怎么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赖子陌没有揉揉眼睛，而是听到前方有小孩的吵闹之声。
元日？
元日是赖子陌想念舅父所起的名字，因为只有这天，所有至亲齐聚一堂，幸福美满，另外，所谓元日，也代表开始的意思，希望小元日开始新的生活，也希望自己开始新的生活。
赖子陌沿着声音发出之地行去，最后把目光落在不大对劲的假石小缝里。
“你干嘛呢？小元日。”
赖子陌的声音带着柔柔的调笑意味儿，弯着腰撑着手，鬓边的一束乌发随之自然地滑落至前胸，嘴角弯弯，满眼笑意。
年幼的元日用幼小的身体紧紧地挤在狭窄的假石缝隙之中，牢牢堵住一只很大很鲜艳的红色蜻蜓。头顶上，还蹲着一只紫色的胖鹦鹉。鹦鹉见赖子陌，哼的一声偏过头去，似乎是在对之前赖子陌不陪它玩的报复，见此，赖子陌呆若木鸡。
它它它……
赖子陌差点儿没被自己一口血噎死，大脑一瞬间空白。
小孩子可没兴趣注意到这些对他看来咿咿哑哑的小事情，只不过是见到多了一个好帮手，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咿咿呀呀地让赖子陌这个高个子来帮他抓。
赖子陌痴呆地伸手，痴呆地抓住，痴呆地给他。
“谢谢哥哥！”元日软软地道谢，一得到便不管不顾地跑了，哈哈哈地坐草地上欣赏终于抓到的大红蜻蜓，留下赖子陌一人独独站立。香芋也跟个复读机一样追着叫：“蜻蜓、蜻蜓、蜻蜓……”
呃……
罢了！赖子陌扶额，摇着头轻轻叹气。
这这这……
夕阳愈来愈浓，大地一片好看的金黄色，高空的几片长长金色云雾飘渺缓流移动，似天上仙女脱下的几片薄纱裙摆。须臾，小孩的眼下出现了一双金银刺绣的玄色山云纹靴子，鞋底沾了些嫩芽青草，还未仰头去看是何人，后脖子衣领便被高高提起，赖子陌抬手拉着他的衣领起来，语重心长地道：“天暗了，该回去沐浴啦。”
好快！
元日很是不舍地与小蜻蜓摇手告别：“明天见，拜拜。”
赖子陌仿佛老妈附体，大手牵着他的小手，催促道：“还拜拜，玩物丧志，走了，明天起，得教你读书，还得训你习武，不然楚等彪先生知道，会看不起你的。你几岁啦，这些都得趁早学，不要每天只想着蜻蜓，鹦鹉，想着玩，不然长大之后，没人跟你玩，知道吗……元日！你有没有在听哥哥说话啊？跟香芋玩没前途的。”
楚彪是赖子陌的武术老师，他常年云游四海，所以经常看不到他的踪迹，但偶尔也会突袭，检查赖子陌的武学功课，如果其中一式没有达到他的要求，便会立刻消失两三年或者四五年，练好了才能继续学下去。所以，从小，赖子陌没有一次是在他回来之前完不成的，但是，楚彪云游的时间却越来越久了。
赖子陌的居所“四宜居”长年飘着淡淡的沉香，好闻却又不明显。刚给元日沐浴完，赖子陌的衣服便湿了大半，赖子陌纳闷：分明给元日沐浴的时候，元日乖乖巧巧，叫他抬右手就抬右手，抬左脚就抬左脚，不吵不闹，也不像赖子陌小的时候调皮喜欢打水花，害得母亲杨扶姬给他沐浴，隔三差五抽他，屡教不改。
现在，赖子陌打湿的衣服，是个未解之谜。
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皮肤，赖子陌颇感不适，于是一把脱掉上衣，甩手一扔，露出少年白皙健硕的胸膛，乌发随意散落，长至腰间，光着膀子，弯腰抱起只围着浴巾的元日，放到榻上，接着与元日一行盘腿坐于榻间，手里头拿着一把精细的桃木梳，细细的替元日梳发束发。
片刻功夫，在赖子陌每日坚持不懈的练习下，一头能走得出门的头发便做好了。赖子陌眯着眼伸着脸亲昵地道：“亲哥哥一下。”
元日乖乖地凑过去：“木嘛！”
赖子陌满足地换另一边脸，道：“嗯～还有这边。”
元日：“木嘛！”
赖子陌被亲得爱心泛滥，激动地抱着元日一顿亲亲啃啃，嘴里赞道：“元日真乖，还你，木嘛！木嘛！木嘛！木嘛！木嘛……”
元日表示招架不住，抗拒推手：“嗯……不要……”
春夏。
赖子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元日：“‘善’字该如何写？又是什么意思？”
秋冬。
赖子陌：“这一套剑法定要熟记于心，勤加练习。”
元日：“我……我没看清……”
次年。
赖子陌：“清酒小酌，微醺不醉。我想听琵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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