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的博物馆异常热闹,刚开始暑期生活的孩子们睁着新奇的大眼睛跟随父母在号称“近十年规模最大爬行动物展”的活动场馆中玩闹。
“各位小朋友,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讲解员小姐饱含热情地问道。
“不——知——道——”
“这叫做响尾蛇,是极善于伪装的蛇类之一。你们注意它的尾巴,仔细听,能听到‘沙沙’的声音对不对?这就是它们与其他蛇类的不同哦。响尾蛇的尾巴是一种中空的角质层,它们每次蜕皮形成一个角质环,年龄越大,角质环越多,排列得也越长、越大,所以看到它们的尾巴就可以区别它们的年龄大小了。”
“诶——这样呢~”莲实律饶有兴致地学着孩子们的口吻,小声地跟他们一起惊奇道。他正调皮着,忽然手臂被挽着他胳膊的佐藤圣子暗中使劲捏了一把。
莲实警觉地环顾四周,见并没有异常便凑过去问道:“干嘛?”
佐藤似乎太过紧张,爽利的短发下五官紧绷着。她回瞪了莲实一眼:干嘛?你说干嘛?
“放松点儿,亲爱的?,我们是在扮演一对恩爱的小情侣。”莲实在她耳边嬉笑着安慰道,却收获了对方在他肋骨处的一肘暗击,“噢!痛痛痛。”
前排的小朋友专注地看向展柜中的响尾蛇,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他们。一个孩子突然举起胖乎乎的小手问:“那么,它的尾巴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好棒的问题!”这个问题似乎正在讲解员的准备范畴中,她禁不住开心地夸奖,问问题的孩子被她夸得眼睛亮晶晶,“响尾蛇的尾巴有很多用途哦,第一,可以起到警告的作用。当有危险靠近时,它们就急促的摇动自己的尾巴,发出响声来警告敌人!意思是说,不要靠近哦,不然我就要攻击了。从而吓退天敌,就像报警器一样……”
“真酷!”
“好厉害!”
孩子们惊叹道。
结束响尾蛇展柜的讲解后,讲解员带着孩子们去了下一站,叽叽喳喳的小豆丁走后周围立刻安静下来。佐藤疲惫地靠在展柜旁的柱子上,偷偷活动了一下许久没穿高跟鞋的脚,眼睛却依然像探头一样扫射四周,“你说……那家伙不会不来了吧。”
她没有等到莲实的回答,不禁转头看向身旁刚才还好不安分的男人,“律?”
“圣子……”莲实专注地阅读着展柜上的介绍板,幽幽地问道,“你说这家伙为什么没有被命名为粉底‘黑斑响尾蛇’而是黑底‘粉斑响尾蛇’呢?”
“诶?”
莲实像是怕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一样指着她身上的蓝白条纹衬衫继续问:“就像你身上的衬衫花纹,你怎么形容它?”
“白底蓝条纹啊,这还用说?”
“你有没有想过也可以叫做蓝底白条纹……”
佐藤忍无可忍地白了他一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有兴致研究这个?”
“不觉得很有趣吗?”莲实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无聊!
佐藤只当他出门吃错了药,瘪瘪嘴巴不愿再搭话。可是作为莲实的青梅,她很清楚,以莲实的个性,此时故作轻松甚至有些不太正经的言行都是在掩饰高度紧张的情绪,可是他究竟在紧张什么呢?和自己一样因为第一次参与抓捕行动吗?
不,他可是莲实律啊,绝不可能!
正这样想着,耳机中传来同事的呼叫:“冰川野先生遇刺,嫌疑人出现,嫌疑人出现,身高一米八上下,偏瘦,全身黑色,黑色棒球帽,白色口罩,一组,一组,向A厅入口聚拢,二组……”
莲实被耳边的声响震得头皮发紧,望着立刻跑向A厅的佐藤,他竟有了丝迟疑,急促的呼吸声中,他察觉出自己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如果时间可以回溯到十几天前,回到和他相识的7月1日,莲实发誓一定会像他说的那样将自己的目光时刻落在对方的身上,寸步不离。
“莲实警官,你可要看紧我啊……”那个漂亮的青年在离开警察局时露出狡黠又得意的微笑,凑到他耳边这样提醒着。他粉色的唇和白皙脖颈上的痣近在咫尺,他身上好闻的香气连同说话时吹在耳边的热风勾动得莲实心猿意马。
森枝弘树,这次……不会真的是你吧……
自从5月初来到横滨莲实就没有休息过,忙忙碌碌直至案件结束经过短暂的休整,莲实的身体才恢复了很多。只是好心情没能持续太久,便在7月第一个早晨来单位上班时因为站在警局大厅里的两人毁了个干净。他那时无意中看见前辈海月警官在同一个陌生面孔说话,原本出于礼貌的问好竟成了一天烦闷的开端。
“哎,莲实,来得正好,过来,过来。”此前并不相熟的海月这次却热情地叫住了他,招手让他过去,双手搭在他的肩头笑着半推半搡向对方介绍道,“这就是莲实副总监家的大公子,莲实律……”
“您好,神奈川县警察本部搜查一课三系莲实律。”莲实执拗地打断海月的话,这样纠正道。
对方却似乎并不在意,客气地笑着说:“哦,你就是莲实副总监家的公子啊,听说最近侦破了大案,了不起啊,私下里令尊一定也没少费心吧。”
莲实厌恶地撇了撇嘴角,案件告破的快乐瞬间消失殆尽。正当他强忍着内心的反感客气地同对方寒暄时,抬头发现上司山田警官从身旁路过,便像看见救星一般大声同他打招呼。
“那……海月警官,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去上班了。”他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行了礼便离开了。
莲实一路跟在山田身后,等待着新的任务,可是上司似乎只是在移交材料时顺手同他打了个招呼,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意思。莲实帮他接过材料,小声问道:“山田警官,刚才那人是谁?”
山田依然一言不发,却还是在从资料室离开时忍不住鄙夷道:“以前这里的老警察,后来从商了。你不认得他,水原启介你总知道吧?很多年前,你父亲还在这儿工作时水原就已经是你父亲、海月和这家伙的上司了。后来你父亲调去了东京、他当了商人、水原去了……后来去了哪儿来着?谁知道现在竟摇身一变成了东京都警视厅最高长官。这家伙总爱替水原跑东跑西的,巴结得紧着呢。”
这样啊,难怪……
莲实大概明白了,他见山田掏出烟盒,知道这个老烟枪又要去吸烟区,便打了招呼带着材料先回了办公室。
明明是七月的第一天,可对于一些同事而言却是轮休前难熬的星期五。百无聊赖的他们只得在昏昏欲睡的早晨从报纸和网络中寻找苏醒的兴奋剂,还好,那日多家报纸的标题足够吸引他们的眼球,议论范围甚至超出了搜查一课。
“变态!”莲实刚走进办公室的门便听见隔壁生活安全课娇小的永野惠读着报上的内容,坐在佐藤的办公桌角上骂道,厌恶地发出难以与她外表对号入座的声量,“一大早就看到这种新闻,我的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莲实路过时向那堆报纸上瞥了一眼,《新东京晚报》果然还是那副喜欢用劲爆内容骗取销量的死样子——《导演园〇温:“能当主演的女演员我基本都睡过”“跟我发生关系就给你工作”》,确实足够赢得话题讨论度呢!
“哦,早上好啊律。”佐藤第一个看到了他。
“早上好,莲实警官。”
“早上好!”莲实坐在办公椅上踏实地叹了口气,从5月开始的不见天日的秘密任务让他还未来得及如此真实地感受过这里的工作环境,如今一切回归正常,真是太好了。只是对横滨还不太适应的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横滨7月怎么这么热。”
“有吗?明明很舒服啊。”
佐藤转身告诫有问必答的乖孩子永野,“别理他,每天一起床就开始健身的人,不热才怪!他这话从5月初就开始说了,好像第一天住这里似的。”
或许是因为永野在生活安全课中负责防止性犯罪工作,见过太多类似新闻里的不公,直至莲实整理完之前的卷宗、汇报完再次回到办公室她还在聊刚才的话题。莲实抬头看了眼钟,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那小姑娘依然义愤填膺道:“我之前啊也遇到过这种报案,是一个已经退圈的女演员,说她作为模特刚进圈子时曾经被几个男导演半哄半骗参加了一个其实专门给她设套的酒局。把她灌醉后当众轮流和她发生关系就已经够禽兽不如了,竟然还有导演把过程录了下来分享了出去。女演员最终受不了圈子里的辱骂退了圈,可那些男人依然用‘为了出名的心机女’反咬她。‘潜规则是有,但是将潜规则说出来就是你的不对了’,我竟然听到他们这样的回答。
“我不好说她当时有没有动过私心,但总有这样一类人,无论男女,看到单纯的对象,心中就萌生将她(他)玷污的腌臜想法,提出让对方无法拒绝的理由:习以为常的潜规则也好,生计受损的胁迫也好,他们心里明白,自己手中握了资金、人脉、话语权,总有一点可以戳中对方的软肋。可当弱者就范,这些人又厌烦地进行□□羞辱,利用当初发现的软肋指控她(他)任自己摆布时的别有用心,明明吃干抹净却摆出受害者的姿态,可不明真相的看客偏偏每次都没脑子地相信这些鬼话。
“加害者摇身一变成了被害人,曾经的污点不再有人计较,可真正受害者过往的黑历史却久久地被人抓着不放。这世界究竟怎么了呢?坏人做了好事就可以得道升天,好人做过坏事却万劫不复?没有人可以事事经得起中立的审判,也没那必要,可有污点的受害者在事件的最后却常常被看客扫兴地离开前一句厌弃的‘活该’泯灭了最后的希望,在众人背弃后被一旁虎视眈眈的恶人得意地再次扑倒,手中挣扎着,抓不住一根稻草,最终坠落进绝望的深渊。
“‘她图谋不轨,她好随便,好有心机呢’。呵,看客如果真的有这样一针见血的本领,为什么没有指出被灌了酒发生关系还拍了视频、私下当成谈资有不妥呢?为什么没有计较过女生是真的自愿还是‘被自愿’呢?为什么没有想过女生口中温和的‘不行’是顾忌脸面的拒绝而非欲拒还迎呢?似乎只需将她们定义为‘随便’‘心机’就可以将施加在她们身上所有的侮辱行为遮掩过去,似乎那些弱者遭遇怎样的不幸都是活该的,可是定义他们的人就是中立和没有目的的吗?谁给了他们下定义的权利呢?”
莲实一声不响地听着永野的议论,拿出手机翻看网页上的新闻,当这个不知廉耻的男导演将事件爆出来后,评论区的关注点果然不是批判他的恶行,而是好奇受害者的名单,由耻辱和泪水写就的名单。
谁知永野忽然噤了声,周围顿时安静下来。莲实奇怪地抬头看去,那个刚才还滔滔不绝的女斗士此时竟规规矩矩地从佐藤的桌子上悄悄滑了下来,圆溜溜的眼睛紫葡萄一样瞪得老大,因激动本就红扑扑的脸颊羞得蔓延到了脖颈。她不可思议地望向办公室的门口,目不转睛地确认来人的身份。
“抱歉,打扰了……”
众人因那青年轻柔的声音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那人摘下墨镜扫了一眼在场的警察,最终将目光停在莲实脸上。他径直走过来,坐在莲实的办公桌前,极其淡定地继续说道:“您好,我是森枝弘树,我今天……要来自首。”
清秀的眉,纯净的杏眼,高挺的鼻,白皙的皮肤。粉红的双唇一张一合便将与他清爽外表极其违和的话吐露出来,声音不大,却令办公室鸦雀无声。
“我杀了我的地下情人,”森枝盯着他的眼睛坦白道,“莲实警官。”
莲实下意识轻轻眯了眯双眼,沉默着打量眼前略显稚嫩的男人,竟从他清冷的脸上读到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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