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献容去世后不久,当初江暨白把房子抵押给的那个保险公司就找上了门。赵观一让助理联系了保险公司的管理层,三两天后,这座房子的所有人就正式变更成为江暨白。
江暨白默不作声地接受了赵观一的好意。
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江暨白都像发了疯一样,早六晚十二地压榨自己,好像要在工作中挥发尽自己最后一滴余热。祁主任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打包把江暨白送回家中。
赵观一从不多说什么,只是推掉了很多工作,花了比任何人都多的时间,陪在江暨白身边。江暨白要是烦到不行,蠢蠢欲动地想抽烟,他就会亲到江暨白求饶说“不抽了”为止。
赵文明在因诽谤罪锒铛入狱前发挥了最后一点余热。他在几次三番被赵观一无视后恼羞成怒,把赵观一和江暨白的事情胡乱编造一通,发到网上。
然而,这次赵观一的老东家在赵观一有意敲打之下,并没有对赵文明施以援手。这件事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很快就被赵观一的专业团队引导到了别的方向去。
至于这件事的真假,赵观一则用一种暧昧的态度作了结。他回答记者时,只微微一笑:
“真相往往比谣言美好,但我更愿意把它留作私藏。”
次年初春,一项呼吁法律随时而动、允许同性结婚的议案被提上台面;虽然并未得到多数决通过,但多少——是一次尝试。
当然,这是后话了。
对于忙碌的江暨白来说,今年的春节来得格外早,几乎是一眨眼间,就到了年末。江暨白一直忙得腾不出功夫,直到二十八这天,才提前打了个电话,拎着礼物去拜访了王佳医生。
王佳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江暨白嘴上虽然不多提,但就这样一直惦记在心里,算是认了这位长辈。
王佳过了一年,抱上了一个孙女儿;江暨白进门时,正笑得眼角蹙菊花。见江暨白进门,就高高兴兴地冲他招手:“暨白,快过来。”
江暨白把东西放下,凑过去看。
襁褓中的婴儿小脸白嫩,噘着红嘟嘟的嘴巴,往外吐着泡泡。
王佳逗她,“囡囡,看到这个叔叔没有?他可是大律师,以后囡囡也像江叔叔一样厉害,好不好?”
囡囡不高兴地冲江暨白吐了个泡泡。
大年三十的下午,窗外飘着鹅毛大雪。
江暨白和赵观一早早就钻进了厨房里。两个大男人挤在江暨白家狭窄的厨房里,不是碰到胳膊肘就是碰到腿,江暨白嫌赵观一麻烦,几次叫他出去忙别的,赵观一都凭借自己撒娇耍赖的功夫蒙混过关。
晚上七点钟出头,方侃携带着一个饥肠辘辘的肚子敲门;十来分钟后,谭关潼拎着四杯她手做的奶茶上了门。
八点时,四个人整整齐齐地围着桌子坐下。江暨白和赵观一的手艺岂是嘴上说说,清蒸鲈鱼葱丝鲜绿嫩白、肉质弹嫩,蒜香排骨肉块炖烂、蒜味咸香,四喜丸子嚼劲十足……
方侃直呼:“值了!”
江暨白就问了:“什么值了?”
“交你这个朋友值了!”方侃“斯哈斯哈”地含着一块蒸蛋,从右腮转到左腮,最后幸福又痛苦地硬生生把一块蒸蛋滑进喉管。
谭关潼并不雅观地翻了一个白眼:“就晓得吃,慢点,别噎死了。”
这两位自从藉由江暨白和赵观一认识以后,各种拌嘴就不曾间断,令人欣慰的是,情谊却越吵越浓,真不让他们吵嘴了,两个人反而可能不习惯。
谭关潼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状似无意地说:“哎,你们听说了吗,元亨公司最近被查了?最后揪出来一个姓吴的……判了好几年呢,我认识经办检察官,说是有心人查了,把资料喂到嘴边了。”
“听说了,”江暨白懒懒地道,“我能说活该吗?吴界这个人犯罪不提,人也真的挺别致的。当初终都终本了,结果又莫名其妙去申请恢复执行,闲得无聊。我那时候还以为是赵观一干的呢。”
赵观一紧跟了一嘴:“不许叫我赵观一,叫宝宝。”
“就是,”谭关潼唯恐天下不乱,瞎起哄,“都在一起多久了,还叫这么生疏呢?”
“不听话。”江暨白掷地有声地说,“不叫。”
转过脸,看到赵观一的表情,江暨白牙疼地倒抽一口凉气。怎一个泫然欲泣了得。
和当初简直判若两人。
虽然明知道他又在随地大小演,江暨白还是勉为其难地叫:“……宝宝。”
方侃带头鼓掌,谭关潼笑嘻嘻地跟着鼓了两下,对赵观一意味深长地说:“赵先生,可喜可贺。”
方侃满脸哀伤:“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谈上……”
江暨白道:“说起来那天——我给你打电话,还以为你有女朋友呢。”
方侃摆了摆手:“后来她和我分了。”
谭关潼“哈”的一声,问:“怎么就分了?”
刺猬回敬道:“你和你女朋友不是也分分合合的吗?很稀罕?”
“方——侃——你是不是皮痒了?”
“恼羞成怒了?气急败坏了?”
四个人窝回沙发,打了几个小时牌,最后打开投影仪,看了赵观一主演的《沉默的回响》。席间方侃要抽烟,被江暨白摁回去了:“室内,抽什么。”
方侃喝了点酒,很不服气地嚷嚷道:“你不抽吗!”
江暨白一笑:“我不抽。”
这个夜就这样干脆地熬穿了。
初一停了大雪,但还是雪云沉浓,雪粒纷纷。方侃和江暨白在沙发上睡晕过去了,赵观一撑了伞,送谭关潼回店里。
再回到家里,方侃也不见了,只有江暨白还在沙发上睡得东倒西歪。
他睡容安详平静,灯光之下,皮肤被养得珠光玉润,色泽柔和,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睡梦中起翘的头发漆黑,耳垂上的小痣更显嫣红。
雪下大了。积雪可以吸收声音,大雪后的世界格外安静,赵观一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他身上还带着寒气,俯下身去,一只手托着江暨白的腰背,一只手穿进腿弯,稳稳当当地抱了起来。
江暨白迷迷糊糊的,可能是嗅到赵观一身上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头很自然地挨过去,圈上赵观一的脖子,小声说:“好困……”
“睡吧。”
江暨白却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在赵观一怀里轻轻摇了摇头,用很温良的声音说:“不要,我有东西给你。”
江暨白拉开卧室里的抽屉,赵观一就安静地站在江暨白的背后,注视着他。
窗外大雪不停息,玻璃上弥漫着白雾,而在赵观一的眼神里,大概冬雪也忍不住融化。
“看,”江暨白托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天鹅绒盒子向赵观一展示:“新年礼物。”
“压岁钱吗?”赵观一伸手去取,随口扯了一句淡,可是心却止不住砰砰地跳起来,震动着胸腔,最后,赵观一忍不住低低笑出声了:“不松手,舍不得?”
他的手指微微发颤,自己都没有觉察。
江暨白马上松了手,微笑着说:
“新年快乐。”
盖子一掀,一张黑金色的储蓄卡静静地躺在米白色的内衬里。赵观一眉心一跳。
“这是什么?”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毕竟怎么看这个盒子都像是用来装戒指的;没想到,一打开,只是一张银行卡。
江暨白认认真真地说:“八十万。”
赵观一有点茫然地重复一遍:“八十万?”
“嗯,”江暨白说,“忘了?你借我的钱。”
赵观一很艰难地在记忆里上下求索一番,记起来,是自己当初在江暨白决绝地第二次提出分手后气急败坏之下想出来的馊主意。
他不吭声,微微的无奈里,叹了一口气:“好吧,哥这么跟我讲客气……”
赵观一的声音里带着不易觉察的失落,恰到好处,不多,不会让江暨白觉得难受;也不少,不至于江暨白觉察不到——
赵观一捏起卡片。一角掀动,内衬上投下的阴影逐渐抬升间,一点闪闪发亮的东西逐渐亮出面目。
一枚戒指。银面素戒,经过精细的抛光处理,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亮银色光泽,内敛而沉静。戒指内侧刻着“Z&J”。
好沉重……
要不然,为什么赵观一会抓不稳这么轻巧的一个小盒子?
赵观一如果是一座山,此时应当哗然惊动,山石崩泄。
“赵观一,”江暨白轻轻说,“我爱你。”
说这句话时,他面容沉静,神情庄严,既无从前目中无人式的淡漠平静,亦非轻佻随意的勾人之举。
自此,赵观一跌跌撞撞爱了很多年的人,在他百遍千遍的呼唤后,终于为他驻足回眸。
赵观一等这句话等了太久太久,久到根深蒂固,久到辗转反复,久到不可置信,久到那个十来岁的少年隔着岁月与情仇,心旌摇曳,眼泪欲下。
久到春去冬来。
他的声音发着抖,替那个少年向江暨白发问:
“……真的吗?”
江暨白笑了。
然后,他冲他展开双臂,嗓音明朗带笑:
“骗你是小狗。”
“我、爱、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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