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车上，多芬一如既往安静地规划好了汽车路线，窗外高楼纷纷向后退去，听不见一丝噪音。姜寻看着手里的皮箱，陷入了沉思。
十年前“父亲”车祸去世，遗物只是他那一大堆心理学研究报告，浓缩在一块小小的硬盘里。“祖父”留下也仅是这样一只早该在垃圾场里生霉发烂的旧皮箱。
人在世上，活得这么长，死后却只有这样孤零零的物件，代表他曾来过。不知怎的，姜源心里涌起了一丝不寻常的涟漪，说不出什么滋味。这情绪无比陌生。
也许是啡因片药效过了。
他焦躁地摸摸胸前口袋。
到家后，他才想起应该把皮箱打开看一看。
但这皮箱很诡异，没有指纹锁，没有虹膜锁，而是……一把铜制的古董锁。
这让他哪里找钥匙？
莫名涌起的焦躁如同石头扔入池水，把一切都搅浑了。
“多芬。怎么开？”
蓝牙耳机是多芬的载体之一，其上也同时装载着感知神经模拟系统。多芬扫描后，冰冰凉凉说道：“直径0.1cm的铁丝弯曲出长度各0.2cm的2段波浪形状，插入锁孔，深度0.9cm，与水平面呈20°夹角……”
姜源一边找铁丝，一边与多芬说话排遣烦躁：“要是你能直接帮我开就好了。”
“姜先生，我的确可以帮您开锁，但您需配备Dolphin公司D70系列最新款，这样我就可以拥有多功能的实体，帮助您完成更加复杂的任务……”
“行了行了闭嘴吧。别给你公司打广告了。”姜源想了想自己的存款，打消了升级多芬的念头，“算了，你也凑合能用。”
鼓捣了半天，他才终于找到正确的角度捅进了锁孔，要不是刚刚又吃了一片啡因片，他可能直接恼得把皮箱从阳台扔下去了。
今天的情绪很反常。
不。这不正确。
“咔哒。”轻响后，姜源如释重负地抽出铁丝，打开了小铜锁。
这皮箱锁得严严实实的，当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机密？
他捏住皮箱衰朽掉皮的边沿，向上一掀。
一阵陈年的灰尘立马从箱子里扬起，劈头盖脸扑进了姜源的口鼻。
“咳！咳！”他当即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拼命挥手扇着脸侧的灰尘，好半天才缓过来。
他凝了凝神，终于向皮箱中看去。
皮箱内衬旧得快要脱落，积满灰尘，竟像是很久都没有打开过。
箱中空无一物。
姜源皱起眉头。
不过，他也懒得亲手进一步检查。这种事情，丢给多芬去做不是正好。
除了不能帮自己吃饭睡觉，现下还有什么是不能拜托这些人工智能来做的。连混沌时代人类最引以为傲的“思考”——就是历史课本上那一张手撑在膝盖上、埋着头的绿不溜秋的雕像照片所展示的东西——现在，机器都可以代劳。
“多芬，扫描。”
片刻后，多芬的声音响起：“皮箱上盖左下角0.2cm深度发现扫描断点，大小5.5cm*8.4cm。”
果然。
姜源把手向多芬提示的地方探去，在内衬层摸到一片略微突起的东西。他再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暗层，是用和内衬同色的布缝上去的一个小口袋，肉眼的确很难发现异常。
艰难地探进去两根手指，他好不容易才把里面那东西夹出来。
他这“祖父”，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明明是留下的唯一遗物，按理说当是很珍视的东西，皮箱表面也没有什么灰尘，应该被经常擦拭，可箱子内部的积灰却表明了它很久都没有被打开过。
他看向手上取出的东西，神色露出了一丝古怪。
这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宝贝，居然是一张……纸？！
这是哪个时代的老古董了？
他只在博物馆里见过这种玩意。
这张“纸”很特别，不像一般的纸，而是硬硬的，丝绸一般光滑。
也许不是纸，而是——“塑料”。在大脑里抓到这个词汇后，姜源满意地点点头。
这东西是蓝色的，但是并不方方正正，从中间被人斜着掰断了，剩下的部分倒还完好。上面印着的图和字就像昨天才刚刚印上去一样，几乎没有掉色，很鲜丽。左侧是一张照片，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用“青年”也许更加准确。
姜源把那照片凑近了，仔细端详。
这青年皮肤苍白，几乎透出病态。鼻子、嘴唇的线条十分锋利，眉毛微微蹙起，似乎在沉思。
但最吸引姜源的，不是他的五官，而是他的眼神。
青年的眼睛很黑，目光穿透了这相片，仿若直直钉在端详他的人身上。这目光中，有一种姜源觉得奇怪的东西，在现下时代的人身上是见不到的。
姜源和那青年对视，直到眼珠子都有些疼了，他这才缓缓从脑海里搜索出一个稍微贴切的词汇——“寻找”。
是了。这眼神，看上去就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而且找得很笃定、决绝。找不到就不罢休那般。
姜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有什么东西需要人一直去找吗？
至少光明时代是不需要的。
需要快乐？有浩如烟海的“狂喜影片”库，种类丰富多样，还能依据所需要的多巴胺分泌量进行精准筛选——短视频真是比上帝还完美的存在。需要清醒？有啡因片，价格低廉且毫无副作用，随时随地都可以来上一片，绝对安全。需要便捷？有Dolphin公司、Whale公司等等推出的一系列人工智能，大到日程安排、小到家电操控都无需操心。需要性满足和陪伴？有数不清的“快速伴侣”中介所，合法又方便，每个伴侣协议为期3月，永远保持新鲜感。需要幸福？天哪！上面的那些东西都有了，还会有人不幸福吗？
所以，这个人，一定不是生于光明时代的。姜源为他感到一丝轻烟般的遗憾。
他将眼神从那青年脸上移开。照片右侧有几个深蓝色的大字——“学生卡”。下面写着“年级：2024级”，剩下的所有信息便都无从知晓了。那条被人为掰断的裂痕纵贯开，只剩下这几个无足轻重的字眼。
这东西，居然是六十年前的古董。
姜源心头微动。
这人究竟是谁？残缺不全的学生卡上，无从知晓主人的身份信息。
但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多芬，扫描照片，然后人脸识别，帮我比对身份信息。”
多芬装载的视觉神经模拟系统很快便将照片上的人脸与云端数以亿计的照片信息进行对比。片刻后，它将结果投影在面前的墙上。
姜源满意地看去。
白墙上，赫然一行字。
“人脸匹配结果：0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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