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4年·冬
一粒飞旋的雪花游走在天际，随着呼啸的寒风穿过一座座流光溢彩的高楼大厦，深蓝的外立面倒映出城市中多维度的立体交通，飞驰的无人机和巨大的全息广告，繁华而迷离。
雪花飘啊飘啊，最终穿过悬浮的路灯和人形招牌，落到一只转着脑瓜子卖报纸的85式机器人的显示屏上。圆乎乎的脑壳顶上透明的全息投影，闪烁着一条条热点新闻。
最大的版面上是一个被巴掌挡住大半身影的男人，画面中，他正转过头懒懒的看着屏幕外的你，慵懒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凌冽的威慑力，仿佛是对偷拍的不满。
而这个男人就是不久前让异能界掀起惊涛骇浪的九剑之一,刀风烈。
雪花融化在机器人的脸上，镜头随着融化的雪，越过机器人的屏幕，远处一个高大的背影渐渐清晰。
他站在一座与周遭绚丽霓虹光影中格格不入的老楼前。
那楼嵌在一众华丽喧嚣的高楼大厦中，像一位拿着烟斗的长衫老者站在一众衣着奢靡浮华的男模中间。老旧的雕花，覆在斗拱飞檐的积雪之下，金漆游龙已然斑驳。他抬眸，古朴的牌匾刻着几个苍劲的金漆大字——“风雨楼”。
刀风烈没有敲门，他伸出手去推那门，手却直直穿过把手嵌进了门里。
对了，他忘了，他已经死了。
不需要开门了。
刀风烈穿过木门，穿过游廊花厅，深处的院子里正在布置灵堂。他清楚地看着自己那副不算开心的笑颜，被裱装进相框里。
那是一张遗像，他的。
黑白的相框，将男人眼中那无所事事的懒散掩藏在深邃的阴影里。
无人可见的魂魄，点了支烟，静静的站着。
葬礼么？
曾经有人这么说过，在人的一生中有三次死亡。（注1）
第一次是在心脏停止了跳动，合上了双眼，告别了□□，这是生理上的死亡。
第二次是葬礼，在遗体埋入地下的那一刻宣告与这个世界的诀别，名誉、地位、身份、社会关系的死亡。
第三次是遗忘，当你渐渐被你的爱人、家人、朋友、仇人、对手忘却，从他们的记忆里渐渐消失，再也没有人记住的时候，一个人就真的死了。
灵堂内外都站满了忙碌的人，他们或匆匆走过，或静立，或交谈，或垂泪，黑色的旗袍，黑色的长衫，黑色的伞，黑色的棺椁坠着白色的布花飘荡。
灵堂周围数十个89式机器人穿着古老的服饰举着古老的招魂幡肃静地立着，时代与科技的结合说不出的诡异违和，冰冷的机械里时不时的传来几声齿轮转动的响声。
“起棺！”
只听一声肃穆的击鼓，沉重的棺椁，伴着飘散的白纸和飞雪被抬起，伴着响彻天际的唢呐，棉鞋踏上了雪地里的纸钱，一步一顿。
黑色的人群站在白雪覆盖的墓地上纵列两边，像似苍茫的雪地里一道色彩鲜明的黑色缎带。那是名为风雨楼的氏族成员，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他们在这一刻，也会穿上整洁的长衫带着庄严而肃静的姿态为刀风烈的灵柩指引方向。
因为那是刀风烈，那个被时代推向风口浪尖的信仰之人。
随着将雨臣等一众骨干的到来，众人都注目着那只雕了厚重龙纹的黑色棺椁。四四方方，好似一只黑黑的箱子，由四名仪仗抬着，缓缓的朝着墓地深处行进着。
那棺椁名为黑龙冥棺，是列代刀家家主的归宿，也是他刀风烈的归处。
他是第一次参加自己的葬礼，反而比任何人都轻松，站在黑色的人群中像道看不见的光，没落而孤零零地站着。
既不属于人类的世界，也不属于那副死去的□□。
原来人真的是会死的。
“我就躺在那里么？”刀风烈看着那具黑色的棺椁朝将雨臣问了一句，耳廓上的耳钉微微闪了一下。身体在将雨臣经过时，透明地穿过，刀风烈立在原地将手伸进头发里。
一粒雪花无声的落下，没有回答。
2074年，连骨灰盒都是一件奢侈品。墓地？也不知道将雨臣这次又动用了多少关系和手段。
“...将雨臣，你还真是会干些麻烦事！我人都死了，搞这么大排场作甚？”
“呵...”薄薄的唇边勾起一丝笑“你们这些，臭小子...”
刀风烈揭下唇上的烟，背对着将雨臣，那个跟随了自己十几年的老友。
“哎...这么大排场，刀风烈要是看见又该说我自找麻烦了！”将雨臣推了推眼镜无奈的自嘲。
而后，他弯下身将一只雪鹰从笼中放出。
本该一飞冲天的鹰，只是微微一跃停到将雨臣的手臂上。这鹰名为烈雪，是刀风烈生前从猎枪下救下的幼鸟。
同样是一个下雪的天，堆积如山峰的空间垃圾，男人站在一片荒芜的废墟之上，怀里护着一只染满鲜血的鸟，将一群偷猎者的手踩在碎石里，母鹰和幼小的弟弟已经死去。
将雨臣伸手摸了摸烈雪胸前的翎羽，收在背上的翅膀绑着厚厚的绷带，还殷殷带着血。刀风烈出事那天，它伤了翅膀，可能很久都没法再次飞翔了！这么想着又看了看那雪鹰，那鹰歪了歪头，睁着一双金色的眸子看着他。
“可是啊，这是最后一次和他道别，不庄重一点不行啊！”将雨臣看着烈雪，语气却寂寞得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然后，茶色镜片下的眼睛渐渐被**的温度吞噬，几颗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下来，在萧瑟的寒风中蔓延“对不起！净做些不符合你心意的事情...”
“宁为风雨楼中骨，不破风雨死不休！”
突然，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高昂的喊出声，像是压抑在心头的一股浪潮，重重的拍打着胸口。
几秒钟的沉寂之后，雪鹰挣着带伤的翅膀腾的从将雨臣的手臂上飞起，震起万千飞雪。仿佛是约好的一样，葬礼上的众人踏着地面，捶打着胸口。伴着厚重苍凉的唢呐声，高昂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的在将雨臣的四周回荡开来。
苍白的天空划过一声鹰啸。
呼声混着滚滚而下的泪水，隆重而壮烈的响彻着....
“宁为风雨楼中骨，不破风雨死不休！”
“宁为风雨楼中骨，不破风雨死不休！”
“宁为风雨楼中骨，不破风雨死不休！”
......
“宁为风雨楼中骨，不破风雨死不休！”是入风雨楼的誓言，也是与刀风烈逆着刀家老爷子跪在祠堂前挨了几个小时鞭子换来的希望，更是那个闪着烟花的新年，刀风烈叼着烟，站在火树银花里，一手举着杯一手插着兜，随着腾飞而下的白雪道出的建楼信条。
宁为风雨楼中骨，不破风雨死不休！
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像是止息不住的河流，淌进每一个人的心里。
而那时，刀风烈的死对头——江北宸。穿着整洁干净的黑礼服默默的站在墓地林道的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握着白色花束的手开始在空气里变得通红。
有时候灰色的天不一定会下雨，还会下雪，冷得像风，白得像纸。
而他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没有言语，没有表情，没有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在遥远地角落里，看着。
看着那个死在自己刀下的人的葬礼。
“你一声不响的离开，就是为了来这里吗？”压抑着情绪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秦狩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等待着前面人的回答。
“只是忘记写假条而已。”江北宸背对着秦狩说道。
秦狩无声的呲了呲牙，透过镜片的白光看到对方冷淡的侧脸，即使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对方那无声的压迫感。
他讨厌这人身上的气息，莫名的讨厌。
“我是说身为PAC统战少将兼DSD研究院院长，您放了几十票人的鸽子，不开会，跑来这里看一个死人，您的行为令我非常的....费解！”
“你不需要理解。”
“你...”
秦狩咧了咧嘴，真的是，真的是，最讨厌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
九剑之主什么的...真的最讨厌！
秦狩一挥手将手上的白花一把甩在地上。
“啧...”
这时江北宸才回过头来，白皙的脸映衬在雪地里显得异常的沉静，银边的眼镜下有一双湖水般波光粼粼的眼睛。
“回去，你也要补假条。”看着同样穿了黑西服的秦狩，江北宸铁面无私的开口道。
说上司旷工，你也不一样？
来参加刀风烈的葬礼。
葬礼....
他忽然想起来，秦狩曾经也是那个人的部下，也曾是风雨楼的一员。
他会来并不意外，而他却像个意外....
“是是是是....”秦狩不耐烦的点头应付着。
本以为今天研究院开大会，他悄咪咪的溜出来，不会有人察觉，没想到当面碰上江北宸。
他这个领导倒是事事出人意料。
“你是领导，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秦狩微微抬着下巴嚷道。
突然，一股浓烟从正在举行葬礼的上方腾起，如一张巨大的黑雾笼罩着天空。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一群黑衣人提着几杆闪着蓝光的光子步枪将风雨楼的成员团团围住。
“哟~还记得我是谁么？” 男人粗糙的嗓音从黑色的浓烟里飘了出来，随着声音的逼近黑衣人自动散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
一道渗人的伤疤随着慢慢走近的人影，渐渐清晰，那是一条从脑门贯穿整个右眼直扯到脖子的烧伤，仿佛一条盘附在脸上的肉色蜈蚣。
与此同时，从前天晚上就一直不见踪影的小山和其他几个部下被人从上方扔了出来。
毫无生气的身体沉重的摔在地上，犹如一摊破旧的废物一般，几丝血幽幽的从身体下面渗出来，将雪地染红。
“听说你们的烈爷死了呢！哈哈哈....”男人裂开一嘴的黑斑黄牙叫嚣着，脸上的烧伤随着嘲笑扭曲在了一起。
“没了那个怪物，你们风雨楼也不过是些丧家之犬！”
男人话音刚落，风雨楼所有人几乎是同一秒抬头瞪到了对方的脸上，眼中燃烧的怒火，恨不能将对方活活的撕裂。
曾经，有刀风烈在的风雨楼是整个异能世界都闻风丧胆，犹如恶梦一般的存在。别说对风雨楼的人下手，就是对他们说话大点声都得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
可如今刀风烈已经不在。
九剑泰阿的庇护已然消失。
风雨楼的辉煌，刀风烈的威名，一切都将成为过往。
只是，在此之前，没有人提醒他们。
刀风烈，真的，已经，死了。
随着男人斜着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冰冷的机械声一响，一排闪着蓝光的光束步枪“哗啦”一声拉开了保险栓，密密麻麻的镭射光点便升了起来。
在那跳动的光点下，一声惊恐而愤怒的声音叫了起来。
“烈爷，烈爷的遗体不见了！”
“是，你，们！”一名少年猛然抬起还挂着泪痕的脸，咬牙切齿的瞪着面前的枪口，将手一抖亮起一片炽焰就提起拳头就冲了上去。
注1:引用自大卫·伊格曼在《生命的清单》，原文为：
“第一次，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 第二次，当你下葬，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他们宣告，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你悄然离去。 第三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就真正地死去。整个宇宙都将不再和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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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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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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