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绛雪初立
册封的旨意如同插上了翅膀,顷刻间传遍了宫廷的每个角落。邱莹莹,这位入宫不过月余、却已数次引起波澜的江南秀女,以正五品才人的身份,赐居绛雪轩西配殿,正式成为了这九重宫阙中的一位主子。
绛雪轩位于西六宫相对偏僻的一角,靠近御花园,环境清幽。轩馆不大,但小巧精致,院中种了几株老梅,虽已过花期,但枝叶虬劲,可想见冬日雪落时的清雅景致。比起储秀宫的集体生活,这里意味着独立的天地,也意味着更直接的审视与更多的责任。
内务府指派来的宫女太监早已在轩外跪迎。为首的是两个大宫女,一个年纪稍长,约莫二十出头,名唤挽春,面容沉静,举止稳重;另一个年纪与邱莹莹相仿,名唤拂冬,眼神灵动,透着几分机敏。另有粗使宫女四人,小太监两名。
“奴才(奴婢)叩见才人,恭贺才人大喜!”众人齐声叩拜,声音在寂静的院落中格外清晰。
邱莹莹端立廊下,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些即将朝夕相处的人。她知道,这些人里,可能有内务府按例分派的,也可能有各宫娘娘甚至陛下安插的眼线。用人之道,是她踏入这深宫后必须修习的第一课。
“都起来吧。”邱莹莹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既到了绛雪轩,往后便是一体。我性子喜静,要求不多,只需谨记两点:一,安分守己,做好本分,不惹是非;二,忠心不二,若有人吃里扒外,一经发现,绝不轻饶。做得好,我自然有赏;但若行差踏错,也休怪我不讲情面。”
她言语清晰,恩威并施,既给了甜头,也划下了红线。众下人皆敛声屏气,恭敬应“是”。
“挽春,拂冬,轩内事宜,暂由你二人打理。先将带来的行李归置妥当,按宫规份例,该领的用度尽快领回,一切务求稳妥、节俭。”邱莹莹点了两位大宫女的名。
“是,才人。”挽春和拂冬齐声应道。挽春行事利落,立刻带着小太监去内务府核对份例、领取物资;拂冬则手脚麻利地指挥粗使宫女打扫安置,将邱莹莹从宫外带来的有限几箱行李一一归位。
邱莹莹则步入属于自己的西配殿。殿内陈设已按才人份例布置妥当,虽不奢华,但器具精洁,窗明几净。她推开临窗的榻,可以看到院中那几株老梅的枝丫。这里,将是她在深宫中的第一个,也可能是一辈子的安身立命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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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晋嫔妃的册封礼后,照例需向中宫皇后及高位妃嫔叩谢恩典、聆听训诫。
次日清晨,邱莹莹按品大妆,穿着才人规制的吉服,在挽春的陪同下,前往皇后所居的坤宁宫。今日是众新妃一同觐见的日子。
坤宁宫正殿,庄严肃穆。皇后端坐凤座,虽凤体欠安,脸色略显苍白,但妆容精致,威仪不减。下首两侧,分别坐着以万贵妃为首的几位高位妃嫔,个个珠光宝气,仪态万方。
新晋嫔妃们按位份高低依次上前行大礼。邱莹莹位份在其中算是较高的,紧随在几位家世特别显赫、初封即为嫔的妃子之后。
皇后照例说了些“和睦宫闱、勤谨奉上、绵延皇嗣”的训导之言,语气温和却带着疏离的威压。众妃恭敬应诺。
轮到高位妃嫔训话时,气氛便微妙起来。万贵妃把玩着腕上一只通透的翡翠镯子,眼风扫过众人,最后在邱莹莹脸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皇后娘娘教诲的是。咱们姐妹日后要一同尽心伺候陛下,为皇家开枝散叶。只是这宫里啊,最讲究规矩和资历。新人嘛,有朝气是好事,但也要懂得收敛,莫要仗着几分小聪明,就忘了尊卑上下,平白惹人笑话。”
她这话虽未点名,但矛头所指,昭然若揭。几位依附贵妃的妃嫔也跟着附和,语带机锋。
邱莹莹垂眸静立,仿佛未觉,心中却如明镜一般。该来的,终究来了。她昨日风光册封,今日便成了众矢之的。她深深叩首,声音平稳柔顺:“贵妃娘娘教诲,臣妾谨记于心。定当时刻自省,恪守宫规,不敢有违。”
她不辩解,不接招,只是恭敬领受,将姿态放到最低。这番表现,倒让想看她失措的人有些意外。皇后淡淡瞥了万贵妃一眼,开口道:“好了,心意到了便是。都跪安吧。”
退出坤宁宫,邱莹莹能感觉到背后那些探究、审视、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妮项棠走上前,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低声道:“妹妹莫要将贵妃娘娘的话放在心上,她也是为咱们好。”
邱莹莹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臂:“姐姐说的是。贵妃娘娘金玉良言,妹妹受益匪浅。”她心知妮项棠此刻的亲近,未必安了好心,或许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或许是想将她拉入某个阵营。
她现在根基未稳,任何站队都是危险的。保持距离,独善其身,才是上策。
回到绛雪轩,已是晌午。拂冬迎上来,禀报道:“才人,方才内务府送来了这个月的份例,还有……几份贺礼。”她呈上一份礼单。
邱莹莹接过一看,礼单上记录着各宫送来的贺仪。皇后娘娘赏了一对玉如意,寓意吉祥;万贵妃送了一套赤金头面,价值不菲,却透着一股刻意的炫耀;几位交好的低位妃嫔也送了寻常尺头、玩器。值得注意的是,宁太医也派人送来了一盒上好的安神香料,附言说是利于新居安寝,并恭贺才人之喜。
宁杨白的礼物并不贵重,却贴心实用,符合他太医的身份和温和的性子。邱莹莹心中微暖,吩咐拂冬:“将皇后娘娘和各位姐姐的贺礼好生登记入库。宁太医的香料,留下我用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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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邱莹莹深居简出,每日除了按规矩去坤宁宫请安(皇后免了她们每日的晨昏定省,只需初一十五即可),便是待在绛雪轩中。她或是看书习字,或是做些女红,或是向挽春、拂冬细细询问宫中旧例、人事关系,低调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她知道,自己初封才人,已招来无数嫉恨,此刻越是张扬,越是容易成为靶子。她需要时间观察,需要摸清这后宫复杂的人际网络,需要让自己先在这绛雪轩站稳脚跟。
挽春性子沉稳,办事牢靠,将轩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拂冬心思灵巧,打听消息是一把好手,很快便将宫中一些明里暗里的规矩、各宫主位的脾性喜好摸了个大概。邱莹莹对二人恩威并施,既倚重,也保持着一分主子的威严和距离。她深知,在这深宫,完全信任任何人都是危险的。
这日午后,邱莹莹正在窗下临帖,拂冬悄步进来,低声道:“才人,奴婢刚听说一件事儿。”
“何事?”邱莹莹笔下未停。
“是关于妮才人的。”拂冬凑近些,“听说她这几日,常往长春宫那边去。”
长春宫,是万贵妃的居所。
邱莹莹笔尖微微一顿。妮项棠果然按捺不住,开始寻找靠山了。以万贵妃的地位和性子,妮项棠投靠过去,无非是想借势巩固地位,甚至……对付自己这个“风头更劲”的旧日“姐妹”。
“知道了。”邱莹莹淡淡应了一声,继续写字,仿佛浑不在意,“宫中姐妹往来,再正常不过。以后这等小事,不必特意回我。”
拂冬察言观色,见主子如此反应,便知趣地不再多言,退了下去。
邱莹莹放下笔,看着宣纸上未干的墨迹,心中冷笑。妮项棠的选择,在她意料之中。只是,依附万贵妃,就真是坦途么?那位贵妃娘娘,可不是什么宽厚仁慈的主子。与虎谋皮,终遭反噬。
她现在要做的,不是去争宠,也不是去结党,而是沉下心来,积蓄力量。皇帝那日的“赞誉”如同双刃剑,在给她带来危险的同时,也必然引起了皇帝某种程度的“兴趣”。她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她自然而然进入皇帝视线,却又不过分突兀的机会。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这日傍晚,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邱莹莹站在廊下,看着雨丝敲打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中带着泥土和花草的清新气息。挽春拿来一件披风为她披上:“才人,春雨寒凉,仔细身子。”
邱莹莹拢了拢披风,忽然问道:“挽春,你入宫几年了?”
挽春恭敬答道:“回才人,奴婢十二岁入宫,至今已有十年了。”
“十年……”邱莹莹轻叹一声,“可见惯了这宫里的春秋了。”
挽春低眉顺目:“奴婢愚钝,只知做好本分。”
邱莹莹看着她沉稳的样子,心中稍安。在这深宫之中,能有几个得用又相对可靠的人,是莫大的幸事。
雨渐渐大了,天色也暗了下来。绛雪轩内早早点了灯,晕黄的光晕透出窗棂,在这雨夜里显得格外温暖,也格外孤独。
邱莹莹知道,这短暂的平静只是表象。妮项棠的投靠,万贵妃的敌意,其他妃嫔的观望,乃至前朝可能波及而来的风波,都如同这窗外渐密的雨丝,预示着更大的风雨即将来临。
而她,必须在这风雨到来之前,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更加谨慎。绛雪轩的灯火,能否在这深宫长夜中持续点亮,取决于她接下来的每一步。
夜深了,雨还未停。邱莹莹坐在灯下,翻看着一本讲述本朝典制的书籍。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就必须彻底了解这个她将要生存其中的世界。学习的,不仅仅是规矩,更是人心,是权术,是这深宫里无处不在的生存法则。
她的宫廷生活,在看似平静的绛雪轩中,正式拉开了序幕。而真正的考验,或许明天,或许下一刻,就会不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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