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初上时，六科廊的黄铜灯笼飘来三缕血檀香。我伸手扣住青铜莲纹方觚，案下跪着的黑麟卫耳语如冬汛刺骨："兵部右侍郎上月八日邀御史台大夫雪夜烹酒，温炭下埋的是武库司查没的碎颅鞭三十九条。"
青州砚洇着前朝紫绒毫写下第五道密帖，云锦匣尚未叩上机簧，廊外猝然跌入声碎玉般的马鞭响。十二重销金纱幕拂过赤金藤香炉熏热的腥甜气息，宫道北首那匹泼墨踏雪驹抖落的汗珠已将石栏腐蚀出几不可查的青痕。
"中书省奏议让虎啸营的孩儿认京兆府作表功衙门？"'九鹤朝霜帘猛地飞卷而起，顾晏清腰间红鸾带掠过太庙鸱吻吞没最后一寸雪光。她屈指叩在檀木槛的声音激起十六片金叶惊惶，满院当值禁军铠甲寒芒刹那熄灭三尺之内的浮图香。
尚宝丞手中的青玉盏砸在玄石地上迸裂出十二月的寒潭冰魄。残酒沿着狻猊钮滚向我的绯色蹙金裙摆时，余光里早瞥见飞鱼服暗哨的□□已卡住宣诏台第三根漆雕盘龙柱的七窍玲珑心。
"南衙十六卫整饬之期尚余七分春光..."琉璃屏风映出我鎏金缠枝护甲划过五铢钱的青迹，凤履却在冰裂纹青砖上画着东都至凉州的十九折路线，"骁骑营若能循着旧年雁翎阵改换兵符纹样..."
女将军突兀迸发的冷笑比赤亭驿的鹰哨还要悚然三分。她的手堪堪触上金瓜錾鳞剑鞘的瞬霎，檐角四十二方琉璃明瓦豁然流淌进掺着青钢粉的暮色，将我藏了七分劲道的纨素暗影生生压回百鸟朝凰帐三尺绫罗后的深渊。
铜匦燃至寅时余烬里浮出左骁卫统领首级的噩耗。碎骨箭刻着礼部尚书幼子冠礼的吉言纹样刺入朱雀门第九十二枚虎头钉。我在椒香熏透的青纱灯下看着顾晏清昼间拂落的碎甲屑浸入犀角扳指划破的沁血牡丹纹，银锞子与赤髓珠碰撞出更漏残音里唯一不安分的响声。
"太傅门下那几只寒蝉..."当啷啷绞碎绿松石百珠帘的手指染着御笔的朱砂屑，"怎配饮玄菟部的牛骨酒。"
侍史磨第四碇血犀墨时终于受不得女将军刀剜般的目光仓皇跪地。我看见烛泪里凝结起寒鸦掠过西北角楼的苍青影，忽觉当年初见刺破帷帐的三千发悬丝引竟不如她颈侧新添那道蝎尾伤迫近龙阙罡风的杀机迫人。御膳房刚制的菱角酪早凝固成嵌金玉兽首盘中透青的坚冰。
西华门悬起第三颗枉死吏颅的血斑尚未凝透时，太常寺鸣赞骤起的焦尾琴已劈出三十九重帷幔簌簌颤。我的蝶翅金步摇随羯鼓惊飞悬铃木，隔七宝步帐见那玄袍翻飞掠过朱雀台铜夔纹十三盘。暮色泼在金丝软甲上宛若祭鼎淋酒的血华明灭，待巡使举着六丈银戟踉跄追出永徽门时，她枣骝驹的嘶鸣已然穿透九叠青铜铎叩醒满阶赤火纹柘弓影。
青花珐琅镐裹着第八批血丸快马驰出景运门那夜，尚书省东案忽然焚毁七橱漠北牒文。浓烟卷着胭脂虎的异香漫过澄瑞亭六十一道雕花悬廊。当值戍卫耳中铜丸炸响的那一刻，飞旋的狼裘大氅突然割裂东阁千张松陵纸。朱膘丹里渗出九嶙卫的独门药腥盖过廊底百年紫楠残肢朽叶的寒冽。
"敢教长公主的银弩锈得这番雅致。"
顾晏清咬碎齿间乌木响箭时骤雨正冲刷檐头鸱兽第五重利爪。十六支雕翎长鸣坠进深不见底的禹王井时犹带残叶絮语七月的杀机。暗香卷开我十二幅蹙金伞面那瞬，但见惊破九宵玄光处一柄断刀冷吻过跟踪者喉间三道新茧痕——
"倒不如教晏清领教储驾骑司独创的金蝉蜕壳法。"她的刀柄挑起雪狼尸首掼在我的点翠金丝靥钿旁三步白玉桩时，正西方向突兀响起的虎蹲炮令十二架云车惊起九百枚松叶砂。墨穹赤血月轮下银鞍振飞檐琉璃珠串，那泼天杀气在她眉心雪砂痣凝结的瞬间几乎割裂我双凤衔芍纹锦绣袖下的寸光暖意。
十指护甲寸断刮下的金漆染污鸾章云纹帛书。我直视她劈开暴雨的身影突然笑出声：
"本宫的罗刹军总比不上塞北孤狼嗅得出白荻洲的鲛人脂。"
紫檀卷柄坠下八十串南红珊瑚珠骤然断裂。那满盛凉薄春雨的宫渠将浮光剪成青锋刃寒浸骨时，最后一支毒翎箭恰好停在她肩甲蚀穿的寸缕旧疤与我骤缩的瞳孔三隙间。千钧弩矢崩开满渠星月碎银的弹指，却见她反身挥刀生生将我递至臂弯的五色佩兰碾作赤丹山最毒的蝰蛇枯骨粉。
"用紫衣台三十六味阴兵驱赶着猎物跳进朱雀门下的罗网..."女将军扼住追踪暗卫头颅的手背裂出西岭雪山初凝般的青筋，“何必绕着我的白泽鞭唱这十三拍的笼中戏？"
霹雳雷火珠碎裂的水榭雕栏忽地掀飞七十二星淬蛇毒的水雾。腥甜腐蚀七宝玉冠垂下十二道璎珞的瞬间，顾晏清斩断鎏金索的残刃已在太湖碎白石画境正中剐出半扇骨门似的缺口。我看见三山滴血崖独有的朱焰蝶随铁器余温窜入暴雨冲刷下的诡谲密道，终于认出了她甲缝隙藏着的伽兰古刹青铜舍利链寒光下似曾相识的解甲诀式。
赤鸟暗司撒落的追形蛛网裹住半阖宫扉时，忽有白练击穿她绣金虎纹氅三处气海穴。我踩着七窍玉砖递出冰蝉锦帕的动作仿佛经年酿败的鸩酒初淬成箭锋红莲。顾晏清额间悬玉带缠裹三匝血麻绫的声音震碎承露盘上百颗东珠：
"那十九座金窟窿本将填得过三川火..."
宫纱燃至卯正燃出三十三重深青色余烬里，太极真人符化作的蝶骨随骨笛幽幽跌碎在她战靴碾过五鬼运财道的第三十二处暗标裂石。我拂开残裂铜镜时忽闻正衙台骤响的镇国洪钟震起金柱九龙口里二十三年前的滴血诏。女将军削铁如泥的护臂银环嵌入朱雀垂珠门楣的瞬间，永巷九头连枝盏的冷焰恰好映出我腕畔五毒教图腾般的黑紫掌印一寸哀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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