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什么其他的念想吗？凡人一介，我哪怕碰你一下，你都会立刻死无全尸，若是急着想死才来这，我马上满足你。”
语气里带着不由分说的余地，魔君的话音刚刚落毕，便见那黑暗中的一对猩红之眸倏尔亮起，周身的黑暗也跟着苏醒，睁开无数红眸。
红眸的凝视下，死亡威压扑面而来，令墨愁程动弹不得，好像是已经固定在斩首台上的死刑犯，站在众目睽睽之中，周身有数不清的看客们正期待着自己下一秒的人头落地。
很古怪的感受，明明周围没人，都是魔君邪功变出来的眼睛，墨愁程却感到自己被围观着，被众多诡异的目光打量着，斩首刀就悬在脖子上方。
他因这般感受而渗出了冷汗，但也毫不畏惧，没有忘记来意，决定旁敲侧击。
“魔君大人，凡人的内脏应该比这渊底的魔族好吃不少吧？”
一介少年人开口所言，竟是一下超乎魔君的预料。
然他只顿了一下，便嘲笑道：“的确鲜美不少，但若心是脏的，人后干些杀人夺命的勾当，于我而言都是一样地反胃。”说这话之间，他的红瞳直盯墨愁程。
墨愁程不惧，心中无愧，仍立于原处把腰身挺得笔直。
“物物交换，各取所需，这只是我献上的诚意，我并不无故杀人。”
少年没有半分动摇，面对他的直视也丝毫不惧，魔君便也来了几分兴致。
“呵，有意思的凡人。”
“说吧，你平白无故敢来一趟深渊，还对我献上美餐，必然有事求于我。”
眼下魔君主动提及，墨愁程也自是省了好些心思。
“魔君大人爽快，我来找你，的确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说。”
“我在凡间被判死刑，被仙人告知可通过封魔抵罪，但是我一介凡人，即便有点三脚猫功夫，也不可能是魔族的对手，因此想借魔君大人之力……”
墨愁程说罢便也撩起自己的左手手腕，露出魔眼只侵蚀到小臂部位的左手。
“魔君大人，你看，你的血并没有杀死我，我是不是也能求你借我一臂之力呢？”
魔君随眼瞥了他被感染的左臂后，目光微变，却又是冷然一笑。
“你的意思是，你想让借我的力量助你？”
“对，我想借您的力量封魔攘邪，福佑天下，以抵过我凡间死牢之罪！”
墨愁程如是回答，眼中的认真决绝之意丝毫不假。
“哦？”
魔君饶有兴致地瞥过他一眼，这得是多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请求？一看对面是个少年人，倒也并不来得多么奇怪。
两人之间很快陷入沉默，那些黑暗中环绕的红眸开始不规则地一眨一闭起来，似是在跟着魔君思索些什么，也不断变换着位置打量着墨愁程起来。
就这般打量许久，无数的视线盯着他，冰冷地审视着他，墨愁程感到自己像是被冻在一个冰块里，被这些目光焦距得动弹不得。
他不知道魔君大人在想什么，而魔君却似乎能一眼看到他灵魂深处，这种感觉令他手足无措。
然而在随后某一瞬间，打破两人间死寂的，是这渊底上方不远处发出的一阵狂笑声。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
发出狂笑的，是一名女人的声音，她的笑声尖细刺耳，像是无数根针扎在耳膜上。
作为旁观者，这名女魔族在这下魔渊的壁面上观察两人老久了。
“你说这世道之人，求天求地，求仙求佛，只为求得自己的一世荣华富贵和长命安康。”
“而你就荒唐了，竟然求魔？而且还是舍己为人，为了守护什么凡间幸福安宁而求魔？”
“小伙子，你想以魔除魔？你是不是不知道魔族是干嘛的？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活了五百年！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墨愁程听了她话，仔细一想，好像真的有点荒唐，可眼下弓在弦上不得不发，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良久，这女人似乎是笑累了，转而继续嘲笑起墨愁程更多的天真来。
“小小凡人，先不说你的想法有多荒唐，就说你求魔求到魔君脸上，也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就算你运气好没被这力量侵蚀至死，也保不住哪日被坑个死无全尸吧？！”
“依我看，你这小伙子长得不错呀，必然肉质滑嫩，汁多劲道，魔君大人吃起人来可不讲究！像上边那几位，被拧成肉干吃掉的话，就太可惜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魔头一面说一面刻意挤出一副回味的腔调，听得墨愁程浑身起鸡皮疙瘩。
虽不知道这名女魔族是谁，但能出现在下魔渊，离魔君这般近还能不被魔君力量侵蚀致死的，必定是个狠角色。
“前辈，你要知道我只能这么做，不然我回到凡间就会被斩首的。”
墨愁程耸了耸肩，试着让自己在这些大魔面前放松放松几分。
“哦～我的小可怜鬼，在凡界碰了什么糟心事被判死刑了呀？还被骗过来求魔？快！快说出来让老娘帮你高兴高兴！”
她露出故作怜悯而黏着的语气，事实上也只不过是好奇这凡人此前的整个惨淡人生，好为她那无期监禁的生活平添点笑料罢了。
此时，于墨愁程而言，魔君才是墨愁程要关注的对象，他没心思去理睬目标之外的人，可魔君大人他本人却是迟迟未答应下来自己提的条件。
墨愁程选择不继续理睬那女魔，只是对面前的魔君道：“魔君大人，我想你还不太信任我吧。”
他多少猜得到魔君从开始到现在对他的顾虑，从他带刺的话再到周身魔眼不断对他的打量与审视。
“当然，人应该是你亲手杀的，你甚至能若无其事地把东西递给我吃，可不像什么脑子正常的凡人。”
“你是不是在凡间以干这类勾当为生？”
魔君说这话时，周身的魔眼也跟着一齐靠近了来，似乎在对墨愁程从头到尾地打量观察，那视线如此粘着，像是穿过他的衣料，透过他的肌肤，透皮入骨，看见他身体里的心脏平稳跳动着，没有丝毫慌乱与心悸。
魔君魂之歌最终还是说出了他的顾虑。
“我知道我因杀人无数而在你们凡间传为极恶，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定然为人恶毒，纵容一切作奸犯科之徒。”
“倒不如说。”
“我本就以这众多‘作恶之徒’为食。”
说罢，魔君忽而抬掌，朝着空气中猛然一握，这魔渊的上方便立马传来几道凄声惨叫。
“饶命啊！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吃人夺取修为了——”
“魔君大人饶命啊！小的我也是被迫入魔，并不想干伤天害理之事啊——”
这些哀叫声很快便没了动静。
墨愁程自是听得脊背发直，想听听这男人接下来说什么。
“凡人，你找我借力自是可以，但终究都是些杀人夺命的邪力，一旦把控不好，只会为这世间平添多些困苦。”
墨愁程听了魔君的说辞甚是惊讶，他本以为魔君会因生性傲慢而不会答应他，却不曾想他的顾虑竟是这个。
嘿！想不到魔君大人本质上还是个好人嘞！这可给墨愁程留下了个好印象，甚至还想以魔君大人做自己的榜样。
“放心吧！魔君大人，我也和你一样，保证只杀坏人呢！”他几乎想拍着胸脯打包票，想证明起自己的清白来。
而上方女魔头这会儿只是阴阳怪气起来：“哦？魔君大人，我怎么感觉你之前并不是这样的态度呢，那时我刚来，而你天天说要打破封印灭了凡间才是正途。”
“呵呵，那会呀，要不是有这缚魔锁在，加上众多仙人付出性命加持封印，恐怕这小凡人今日都没法打娘胎里出生呢！”女魔在一旁嬉笑着提及往事，一下子动摇了墨愁程心中对魔君的好印象。
女魔的说法自是令墨愁程不由地脊背发凉起来，想听听魔君大人怎么回应，但魔君也只是在黑暗中沉默，似乎并没有反驳女魔的说法。
沉默良久，魔君还是开了口。
“凡人，我同意助你，但是你要能接受我的两个条件。”
“唔……什么条件呀？”墨愁程不禁开始聚精会神起来。
“第一，我会把我的视觉转移到你左手上，看看你会拿我的力量做什么。”
“第二，我会助你，但是，你要能承受一切踏入魔道的代价。”
一面说着，他一面在黑暗中露出带有獠牙的笑意，伸掌放于前方处，将少年虚抓于手中，手掌宛如囚笼。
墨愁程听了，看着那目光，莫名感受到几分寒意，有些犹豫要不要答应。
听了魔君的要求，还没等墨愁程说什么，那女魔倒是在一旁插起了嘴，说话倒是直言不讳。
“呦，魔君大人，你这目的也太明显了，把视觉转移到小凡人身上，是看看把这凡间变成怎样的‘炼狱’比较合适吗？”
“后一个条件更是话里有话，如果你真想对凡间和那帮臭仙人做什么，以这小凡人为傀儡，岂不是非常得心应手？”
墨愁程听了，心下一震，却也觉得这女魔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魔君先前表面的礼貌，万一是想利用自己做些什么呢？
墨愁程正思及着，魔君红眸忽得一亮，只以一声冷然回应。
“画皮女，闭嘴！”
仿佛施了法似的，一声令下，整个渊底便万籁俱静，连同上方时不时传开的哀嚎声也消隐而去。
只一瞬间，整个魔渊便静得仿若无物。这让墨愁程忽得想起自己接触白瓷瓶时看到的血天尸海。
直到几秒过后……
“！！咳哈……”只听见那女魔发出一声嗓子卡住的声音，竟是真的没开口了。
这还不算完，就在下一秒里，墨愁程感到自己不知是视觉里还是幻觉里闪过一个画面：一个女人的脸，她的喉咙里长出数只蠕动的眼球，一张本是秀丽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甚至五官错位……
“唔……”
直到那女魔又一阵卡喉咙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眼前画面才算消失，当墨愁程再次把视线落在魔君的那对猩红之眼上时，只感到寒意冰冷。
“墨愁程，你答应么？”魔君回头对他问道，语气似乎没有什么波澜，就好像刚刚没发生过什么似的。
“我答应……我答应。”墨愁程急忙回应，他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他可不想发生在女魔身上的事出现自己身上，若是气管处长出眼球来，身为凡人的他必定很快断命。
“好，那你靠过来一点。”魔君站于稍远处，朝他微勾手指。
墨愁程虽觉得仍有几分不祥，但眼下也只能选择向前走进。
他似乎猜不透魔君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魔君一面三相，性情古怪，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好像前一秒能说着是为苍生着想，后一秒又能因为女魔头说了几句没顺他心意的话就要直接断了她的气，杀起人来其实也毫不忌讳，仿佛魔君的‘白面’和‘黑面’切换得毫无章法一样，更何况他对自己也并没有太信任，觉得他墨愁程不像个可以信任的人……
总之墨愁程无法猜出魔君大人下一秒会对他表示敌意还是善意，是想杀他还是想帮他。
仿佛他整个人就像一团漂浮的黑雾，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也无法预测他下一步的任何想法与行动。
眼下，面对魔君黑暗中的猩红之眼，墨愁程也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觉自己每前进一步，都是离断头台近了几分。
不知不觉的，他已经走进魔君面前，墨愁程能借着周身魔眼的红光，看清他那魁梧而肌理分明的上半身，看清他额上一只硕大的骨角，以及披散至腰际的长发，但墨愁程却始终看不清他的脸，他传说中的面相究竟长成何样。
“墨愁程。”他轻唤着自己的名字，这会儿声音变得挺轻，好像并不会对自己做出危险的行为。
“把你被感染的那只手给我。”他于黑暗中向墨愁程伸来了手，红光照亮了他的修长指节，以及指端的锐利的尖甲。
墨愁程怀着复杂的心情把左手伸了过去，而当魔君抓住了他左手时，他也已经做好了这只手被废掉以及赴死的准备。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感到手臂被一股柔力轻轻上抬，紧接着迎上指尖的，是个微凉柔软之物。
此物碰于指尖后，潮意便于指尖泛开，湿润了指腹，墨愁程意识到那是魔君的舌。
“嗯？！”
心中笃定这事实后，墨愁程触电般打了个冷颤，以为大难临头。
然那软唇只是像是蜻蜓点水般点过指腹后，微抿的唇瓣便跟着擦过，顺着他的食指指节，指根，蛇一般地游曳到左手拇指根部。
墨愁程被这一动作弄的呆滞了，他感到一股被电的酥麻感从“蛇”游曳过的地方泛滥开，如暖流般沁过全身。
“竟不会被继续感染，作为凡人来说，还真是罕见呢。”魔君轻笑，握着他的左手，似乎从方才舔舐指腹的动作中得出这么个结论。
“唔……”墨愁程显然还在回味那股奇怪的感受，于是便没能反应到魔君下一秒的动作。
在那柔软的唇瓣后面，有着能咬碎匕首的獠牙，墨愁程没能回想起这一点时，那獠牙已然顺着左手拇指的指肚狠戾咬下——
“呃啊！——”
墨愁程发出了凄声惨叫。
反应过来时，锥心的剧痛已然顺着左手传至全身。
去他的暖流，这分明是全身落入了汤火中，如剥皮换骨般，疼得生不如死。
“好了，可以了。”微凉的舌尖于左手拇指根部舔了舔渗出来的血后，被咬出的伤口也被一只较大的魔眼所占据，不再流出血来。
“我已将我的部分神识注入你体内。”
“我倒要看看，你这凡人想玩些什么花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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