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耳房内,气氛仿若被一层寒霜所笼罩,冷意沁人。
司徒清允正沉浸于梦乡之中,忽然,一泼凉水骤然泼在她的脸上。
——她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下意识地转动眼眸,只见轩辕宥齐身姿挺拔地伫立在床边,手中拿着那只茶盏。
司徒清允用衣袖慌乱地擦拭着脸上的凉水,短暂的愣神之后,她像是陡然记起自己的身份,手脚麻利地翻身下床。
她学着国师府下人们平日里那谦卑恭顺的模样,双膝跪地,腰身深深弯折下去,向轩辕宥齐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却竭力保持着平稳问道:“不知世子有何吩咐。”
轩辕宥齐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跪在床前那弱小且瑟缩的身影,薄唇轻启:
“你的兄长我寻到了。”
司徒清允听闻此言,原本黯淡的眼眸瞬间迸射出惊喜的光芒。
她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连话语都带上了雀跃的颤音。
“真的嘛?哥哥找到了!谢世子,谢……”
然而,她的道谢之语尚未落音,头顶上方便传来轩辕宥齐冰冷彻骨不带丝毫温度的一声:“他死了。”
这淡然的三个字,轰然砸落在司徒清允心间,寒意从心间散开。
司徒清允艰难地抬起头,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嘴唇微微哆嗦着:“死了?怎会,我兄长武艺高强……”
轩辕宥齐垂下眼眸,深邃的眼眸中藏着复杂难辨的情绪,让人窥探不清。
他沉默良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走吧。”随后便转身离开了耳房,那玄色锦缎长袍的下摆划过司徒清允的指尖。
司徒清允心急如焚,急切站起身来,全然不顾自己赤着双脚,单薄的里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轩辕宥齐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神情恍惚。
连廊之上,凛冽的风雪张牙舞爪地扑来,肆意抽打在她的脸上。
她的脑海中不断翻涌着往昔与哥哥相处的画面,檐角铜铃被夜风撞响,恍惚间听到哥哥在唤她——她想起那年上元节,哥哥背着她挤在朱雀大街看打铁花,她耍赖要糖画,哥哥忘记带钱袋子便用戒指跟摊主换,雪青缎子上沾了蜜,洇开一片狼狈的甜腻。
“哥哥...”她空洞的呢喃,咸涩滚落。
密室门口,轩辕宥齐的身影陡然顿住,他抬手熟稔地按下古画后的密室机关。
轰——
一阵低沉的闷响,眼前那厚重的墙壁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缓缓推动,缓缓旋转开来,露出一条可供两人并肩而行的通道。
二人并肩踏入其中,司徒清允的脚步声在这静谧的密室里回荡,她满心祈愿着,只要自己走得足够慢,哥哥就还能鲜活地出现在她眼前。
行至拐角处,轩辕宥齐霍然停下脚步,目光投向前方那隐在暗处的角落。
“寅时,我会命人安葬好你的兄长。”
司徒清允仿若未闻,她迈着短小的步子绕过轩辕宥齐修长的身影。
砰砰——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当她颤抖着双手,掀开那一层破旧且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草席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那焦黑的皮肉扭曲的五官,吓得她浑身颤抖,手一哆嗦,又慌乱地盖住了那张可怖的脸,口中喃喃自语:“不是的,他不是我哥哥。”
她双手用力扯开所有的草席,一块玉佩“啪嗒”一声,随着草席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司徒清允俯身捡起,目光触及那玉佩上刻着的“明礼”二字,眉头瞬间皱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了心脏,疼得难以呼吸。
串串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地上,洇湿了一片尘土。
轩辕宥齐静静地站在转角处,目光落在司徒清允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寻常孩童遭遇这般惨事,怕是早已哭喊得惊天动地,可司徒清允却只是这般无声落泪。
司徒清允双膝跪地,跪在那具冰冷的尸体旁,双手紧紧攥着玉佩,手指不断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
透过眼前那朦胧的水雾,她仔细辨认着眼前之人,满心都是绝望。
一夜之间,父王母妃哥哥,所有亲人都离她而去,她的世界仿若轰然崩塌,只留下残垣断壁与无尽的孤寂。
原本,她满心期许着能与哥哥携手,寻回父王母妃的尸体,她一直以为,只要哥哥在旁,便有了依靠,有了主心骨,再大的艰难险阻都能闯过。
可如今,哥哥也死了,她只觉得被人抽去了脊梁骨,整个人像个失了线的木偶,瘫软在尸体旁。
她这个样子,倘若被司徒明礼亲眼看见,必然会急的发狂……那是在王府里,他自小宠爱的妹妹啊,现在却是落的如此处境艰难。
半刻之后,轩辕宥齐缓缓俯身,动作轻柔地给身着单薄里衣的她披上一件外衣。
密室中寂静良久,司徒清允沙哑着嗓子,缓缓开口:“你杀了我吧。”她真的没有办法活下去了。
轩辕宥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父王母妃还有兄长死相凄惨,司徒皇室和你的外祖林氏几乎灭族,吴家村也因你而被烧尽,无人替他们申冤报仇,倘若你死了,他们所有人便是枉死,你又要如何下地府面对他们?”
司徒清允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眸哭得猩红如血:“是我,是我害死了吴伯他们,我原本以为,找到哥哥就好了,哥哥一定会替他们报仇的,可是哥哥他......”
轩辕宥齐站起身来,那语气不容置疑:“我说过,我能帮你复仇。”
“为什么帮我,我为什么信你。”
司徒清允低声喃喃道。
她年纪虽小,却也敏锐地感受到了轩辕宥齐的心机深沉。
和轩辕宥齐相处时,他流露的威压与莫测,让她对他一直心怀惧意。
轩辕宥齐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兄长教过你下棋吗?”
未等司徒清允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道:“在一个棋盘上,你我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如今又都在暗中,那么我们就是棋盘上的黑子,倘若我是执棋人,或许你就是那颗扳倒白棋的重要棋子。”
轩辕宥齐偏头看着司徒清允的眼神更晦暗了些,除了反抗赫连王的少年意气,以及对眼前女孩的怜悯,他救下司徒家的人还有一个隐因。
长安城的贵族一直听说司徒皇室有一私库,可是藏在何处,却无人知晓,哪怕是赫连一族当时对六王爷夫妇和林氏一族,加以重刑逼问,后又派出一半的人,找了数日,也是一无所踪,后来他们觉得不过是几句谣言,便也不太当真,毕竟那么多的黄金珍宝,要藏能藏到哪里呢?
至于这个私库,有着司徒皇氏百年来数不尽的黄金珍宝,而这个秘密,只有皇帝和六王府的人知道,因为这个私库,是十五年前六王爷带着司徒清允的母族林氏建造的。
如今对于这个宝库,千机阁也尚未摸到门路,但凡是去寻找这个宝库的弟子,要么就是一无所知,要么就是人间蒸发,不见行踪。
不过,无论如何,私库绝对不能落入赫连一族的手里。
司徒皇室与林氏百年血脉,如今只剩眼前这抹单薄身影。或许有朝一日,她会成为开启私库的钥匙,元熙郡主这颗棋子,没了,他不损,成了,他大利。
烛火在青铜灯台上明明灭灭,映得女孩苍白的面容忽明忽暗。轩辕宥齐垂眸凝视着司徒清允。
密室里气压低沉如坠深渊。
“好,我答应你。”稚嫩的童声惊得烛芯爆了个火星。
司徒清允忽然抬眼,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滴落在青砖上:“我要赫连氏——用百倍的血来偿。”
像是突然记起什么至关重要的事,司徒清允猛地起身,双膝跪地,挪到轩辕宥齐面前,声音沙哑且带着几分哽咽恳求道:“求世子,帮我寻回父王母妃的尸身,我想让他们同哥哥一同安葬,世子的大恩大德,我…日后定会加倍偿还。”
轩辕宥齐眉头微微皱起,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忍:“六王爷王妃的尸身零散,三日后,我会给你答复。”
“好,谢世子。”
听闻“尸身零散”四字,司徒清允的心脏像被一只粗暴的大手狠狠攥住,肆意揉拧,疼得她眼前发黑,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猛然间,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如汹涌的潮水般袭来,她的身体像被无尽的黑暗瞬间吞噬,双腿一软,失去了知觉。
轩辕宥齐俯身一把扶住地上的司徒清允,将她那娇小孱弱的身躯揽入怀中。
女孩身体轻飘飘的,如同一片随风飘零的羽毛,毫无分量,抱起来毫不费力。他抱着她,神色间闪过一丝担忧,脚步匆匆地由密室抱回耳房,安置在床榻之上。
轩辕宥齐深知这世道艰险,人心叵测,倘若他一味地心软,她便难以在这荆棘满布的世间,活下去。
毕竟,如今外面的世道对她而言饿狼环伺,所有人都对她虎视眈眈,所有人都想杀了她,包括她自己。
凌晨,雪花砸碎在窗棂,司徒清允蜷在榻上将染上几点血痕,刻着明礼的玉佩捂在心口。
后又拿出自己的玉佩与它合在一起,这是父王在她五岁的重阳节送予她和哥哥的。
这是两枚阴阳双鱼佩,雌雄双鱼首尾相衔,鱼眼镶嵌异色宝石,雄佩内刻北斗七星,雌佩暗藏南斗六星。
司徒子胥送玉佩的时候,想必是没有听过南斗主生,北斗主死这个说法。
不过,此时司徒清允也不知道这两枚玉佩,今后会助她坐稳江山,她只知道这是父王母妃和哥哥,留给她最后的念想。
三日后清晨,京城偏郊的深山被一层薄雾笼罩。
司徒清允站在那新垒起的墓碑前,双手紧握,指甲嵌入掌心,留下道道血痕。
她望着那墓碑,就如同望着一道跨不过去的天堑,生平第一次,如此真切且深刻地感受到了生离死别的锥心之痛。
当亲眼目睹父王母妃那惨不忍睹的尸身时,有滔天的恨意在司徒清允的心底深处汹涌。
她强忍着的泪意,却控制不了的在墓碑前滚滚而落,砸在冰冷的土地上:“父王母妃还有哥哥,允儿一定会替你们报仇,手刃仇人。”
深山野坟,孤女哀恸,远看像一幅凄美的画卷。
而轩辕宥齐和慕枫坐在不远处的马车上,静静等待着司徒清允。
直至太阳初升,司徒清允才缓缓拜别,拖着沉重的脚步,坐上马车离去。
马车之中,司徒清允靠着车厢的一侧,像被抽去了魂魄,双眼空洞,不曾言语。
慕枫偏头望向马车里的轩辕宥齐,神色间带着几分担忧与不解,问道:“少主,你真的要送慕九去千机阁吗?”
“嗯。”轩辕宥齐神色淡漠,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
“那处太血腥残暴了,慕九年纪尚小,不如……”慕枫话语有些不忍。
轩辕宥齐抬手扶额,神色间透着几分不耐,冷冷说道:“千机阁最新配出的哑药,我看用在你的身上最为合适,你觉得如何?”
慕枫闻言,身体一抖:“少主我禁言。”
他抖了一下缰绳,使劲儿朝马打了一鞭子,马车在官道上扬起一片尘土。
慕枫与轩辕宥齐自幼一同长大,情谊深厚,非比寻常主仆。
慕枫深知轩辕宥齐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可此番对待慕九,他却觉得少主太过严苛,手段狠辣。
此时,轩辕宥齐侧目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司徒清允,眼眸微微眯起,敛眸之间,眼底涌动着猜不透的情愫。
千机阁隐蔽非常,在长安城中几乎无人知晓,如同一座隐匿在雾里的空中楼阁,是让司徒清允藏身的绝佳之地。
两天一夜的漫长跋涉后,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此地是紫金峰的半山腰,一下马车,司徒清允便被眼前的景致所吸引。
一大片红叶林仿若一片燃烧的火海,肆意铺展在眼前,怪异的是,当下正值寒冬腊月,万物凋零,可这片红叶却长得绚丽夺目,是这萧瑟冬日里突兀却又惊艳的一抹亮色。
那石阶之上,站着两个身着白衣的书童,远看如同两只欲飞的白鹤。
他们见轩辕宥齐等人到来,上前迎接,躬身行礼后,说道:“少主,请随我来。”
司徒清允跟在他们身后,沿着那蜿蜒的石阶拾级而上,穿过那片红叶林后,一座宏伟壮丽的空中楼阁骤然出现在山顶之上。
只是,这楼阁透着莫名的阴森诡谲之感,楼间以赤玄二色为主。
寒鸦在空中肆意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云幡在寒风中飘荡着,一排幽幽的灯笼在暗处闪烁着微光。隐隐约约间,还能听到人和野兽的哀嚎声。
司徒清允仰头望去,只见那高悬的牌匾之上,赫然写着“千机阁”三个大字,原来,此处便是千机阁……
在马车上,轩辕宥齐曾提及,千机阁乃是他祖父留下的隐秘之地,多年来一直为国师府所用,如同国师府隐匿在暗处的利箭。
千机阁分为三个门类,分别为制毒、杀手、细作。对应设有三个令牌,分别是玄令—制毒、青令—杀手、白令—细作。
而司徒清允要在短短六年时间里,学会所有门类的技艺,同时,还需拜玄令掌事黄邪、青令掌事顾行之、白令掌事季沧月三人为师。
据慕枫所言,这三人性格乖张,脾气古怪,不会轻易收下徒弟。
可若想在千机阁学有所成,掌握安身立命的本领,就必须要叩开他们的师门,拜入他们门下。
踏入千机阁的大门,奇花异草绕水盛开,司徒清允谨记慕枫之前的叮嘱,不敢轻举妄动,这些花草看似娇艳,实则暗藏剧毒。
探头再往前看,假山奇石错落有致,清幽秀丽。
而后,第一个楼阁映入眼帘,便是玄蚀楼,是千机阁之人制毒的地方,再往后便是青煞营,是杀手们训练的场地,白渊阁隐匿在千机阁最深处,是情报巢穴,是细作们训练、收集分发机密的神秘之地。
“少主。”
一个身着鸦青色鹤髦,约莫花甲之年的老者,仿若一只苍鹰,带着身着青色劲衣和白色斗篷的二人,快步走上前来,向轩辕宥齐躬身行礼。
老者身旁,身着青色劲衣正值而立之年的男人,目光落在司徒清允身上,神色间满是讶异,脱口而出:“这便是少主带过来的人,一个小丫头?”
这青色劲衣的人便是顾行之,听闻他轻功卓绝,在江湖中是首屈一指的翘楚。
身为杀手多年,几乎没有仇家能够追得上他,最善使暗器化骨针和蚀影剑,武力高深莫测。
白色斗篷的女人轻笑一声,说道:“行之,这可不是简单的小姑娘,这可是前朝的郡主。”
这白色斗篷的人,便是季沧月,江湖传言,她常年身着斗篷,戴着面具,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容。
但她却仿若江湖百晓生,世间隐秘尽收眼底,身份百变,乃东景国顶尖细作,手眼通天。
轩辕宥齐薄唇轻勾,似笑非笑,缓声说道:“白掌事消息果然灵通,我此番领她入阁,便是盼着各位掌事能授她些乱世安身之能。”
老者清了清沙哑喉咙,再次开口:“少主知晓咱阁中规矩,这姑娘若想拜入师门,需撑过三年训练比试,脱颖而出拔得头筹,那时,咱们自当遵少主之命,收她为徒。”
“少主,此举太险,她会死的。”慕枫闻言急道。
千机阁选拔严苛残酷,常人只学一令已然艰难,司徒清允却要兼修三令,任一令选拔皆是险象环生,她年幼体弱,如何能扛?
轩辕宥齐垂眸凝视司徒清允,眼底情愫复杂难明,片刻后,他淡淡开口:“无碍,生死由命,若不幸身殒,亦是她的命数。各位掌事但请放手施为,不必留情。若是她能活下来,六年后,我望她能成千机阁最顶尖弟子。”
明明是冷硬的言语却隐隐暗藏着施压,各位掌事心中明了,少主此番是要他们毫无保留,对这个小姑娘倾囊相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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