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的时钟咀嚼着时间咽下，满足的发出了今天的第十三下长叹，传播到遥远的实验室与仪器发出的滴答滴答声形成了诡异的和谐感，两者争先恐后的挤进了江存的耳朵里。
他在恍惚间缓缓抬起了沉重的眼皮，金黄色的瞳孔上印出一条黑暗狭窄的石沟。
这里没什么照明的东西，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索着前进，鞋底传来的触感湿润又粘稠，空气中的硫磺和腐肉味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就这么磕磕绊绊的走了一会，一团暗红闪烁的火焰照亮了前方偶尔窜出来的罪人，像是从疯人院被驱赶出来的麻风病人。
江存觉得她行为怪异，多看了一眼。就一眼的功夫，那人的四肢百骸都化成了坚硬的树干，这荒诞的一幕刺激着江存的神经，其他罪人疯狗一般蜂拥而上，撕咬着剥开她的树皮，如血的树脂滴落成川。
她凄厉的惨叫，夹杂着“父亲啊，原谅……”的哭喊。
“他们真是疯狂，不是吗？”
“是啊，他们真是疯狂。”
江存下意识的说出这句话，眼睛环绕一周，周围什么也没有。
眼前的树已经不存在了，少女也嚎叫撕咬着空气离开了。
江存望着地缝里渗出腥臭的污泥，它被来者踩踏，飞溅的点滴落在他的衣服上。
他抬头准备欣赏另一位罪人的表演，却看到自己的脸在火光中微笑，眼角的黑痣随着笑意摇晃……
他感觉自己头疼得厉害，身体开始颠倒，恍惚的看着自己的脸在火光中，眼角的黑痣荡然无存……
——
“师哥，师哥……”
“醒醒，醒醒——”
江存猛睁开眼睛，由于趴桌子睡的缘故，整个手臂又麻又酸。
他起来慢慢的活动着手臂，肩膀上小姑娘的手还在不停的摇晃，他感觉这个实验室新来的小姑娘想攮死他。
“咳…停停，那个，贝拉，我已经醒了。”
仪器的滴答滴答声从实验区传到休息室，刚才梦中的恐惧感还没有消散。
他揉揉眼睛看时间，钟表上的时间显示在六点十三分，几天高强度的实验让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本来打算眯一会就起来，不知不觉睡了两个小时。
“师哥，你看，这个。”她拉着江存走到了培养区，培养皿里面的种子已经发出了小小的嫩芽。
“发芽了，好神奇呀。”贝拉眼睛里的喜悦怎么也藏不住，眉眼笑的弯弯的。
小小的种子舒展着乳白的根须，肉眼看不到的的地方悄然完成了蜕变——CRISPR的“剪刀”精准裁去了基因组里几个与b VOCs合成相关的主要片段，那些曾让普通小麦在受伤时释放出绿叶挥发物的基因，此刻成了染色体上沉默的空位。
亲手改造的生命体成功萌发，基因里常规的表达被自己改变，这种喜悦无以言表。
江存从不吝啬对后辈的夸奖，刚准备脑海中挑选一些赞美的词语吐露出来，就看到种子的根须忽然像蠕动的藤蔓一样延伸。
他不可思议的揉了揉眼睛，根须什么也没有改变。
他又看了一眼，依旧什么也没有。
“贝拉，你刚才有看到什么吗？”
小姑娘正忙着开心，被这么一问懵的不行。
“什么啊？”
“呃…没什么。”
他伸了个懒腰道：“先回去休息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后面的交接工作我来做就行。”
江存觉得自己挺虚荣的，明明自己已经困的出现幻觉了，还要装出一副很关爱后辈的样子。
贝拉摇了摇头，精力还是很充沛的样子“不用，师哥你也很辛苦了，我给师姐汇报就行。”
他想着今天的交接工作也不是很复杂，就随口答应了。
人真的不能不服老……
他换了身衣服走出实验室，门口停留充电的小机器人也醒了。
它浑身古铜色的零件，齿轮外露，每活动一次就发出齿轮咬合的咔哒声，听起来很清脆。
它移动到江存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冰冷的电子音从它的嘴里发出——两块下上移动的铁板。
“江存你好，今天所罗门也会继续加油的！”
机器人说话没什么情绪，但是它的显示屏上有一双弯弯的眼睛，表达它现在很开心。
……机器人都要努力了，江存现在要回去睡觉。
他确实很困了，平时路过都要替机器人尴尬的名字，今天也欣然接受了。
他摸了摸所罗门的头，表示肯定。然后像个醉汉一样蹬着自己锈蚀的二八大杠回到了住处。
那是一栋很拥挤的单元楼，事实上这已经比基地的大部分人的住处都好太多了。
估计是今天能见度高——基地外弥漫的绿色孢子少了很多，八百年见不到一次的邻居此时正坐着小板凳和另一个人在唠嗑。
卷发的胖妇女摇晃着二郎腿道：“唉唉，我和你说啊，四楼502的那家死了丈夫，啧啧，那死状老吓人了。”
长发的瘦妇女也跟着附和：“听说是B区实验室的，那东西失控了，整个实验室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多好的年轻人呀，说没就没了。”
“谁说不是呢！”
江存大老远就听到她俩的谈话了，B区实验室是整个南方基地最大的噬绿体——一种专门汲取植物叶绿体的异形实验基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人类生活的土地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它们能很精确的定位到富含大量叶绿体的植物，吸取其中的叶绿体。联盟给他们取名叫噬绿体。
这是一个很尴尬的名字，不过时间久了，也没人在意了。
噬绿体刚被命名的时候江存还是一个小孩子，现在已经是一个因为超过了年龄还是单身，需要缴单身税的时候了。
联盟为了应对植物大面积死亡所带来的各种灾变建造了基地，按照经济发展，工业化发展分为了南北两个地方。发展到现在，基地已经拥有很成熟的社会结构了。
南方基地自建造以来，都专门为科研划分了一块区域，联盟高度重视学术研究，认为这是人类生存的希望。
江存拿着居民卡在门口的仪器上刷了一下，“滴——居民9187382.R欢迎回家！”
他快速洗了个澡，吹头发的时候照了一下镜子，黑眼圈再次深出了新高度。
狭长的眼睛上点缀浓密的睫毛，眼底藏着一圈清晰可见的乌青。
头发上没来及吹干的水滴顺着微微下垂的眼角咕噜咕噜滚落到小小的黑痣那里。
他用白皙的指尖点了点那颗痣，心想这里以前好像没有这玩意儿的，说实话，他自己也忘了。
想着想着，意识就模糊了。
这次的酣眠没有梦境，他像死了一样，在床上睡了了一天一夜。
也不知道是被手机消息弄醒的，还是饿醒的，中午快十一点的时候醒了。
打开手机是师姐向他确认的一些工作，不过这些消息都停留在昨天，也没有新的了。
江存起床洗漱的功夫都一一回复，他习惯做什么事情之前在脑海中规划一下，比如他准备用家里剩下的涂抹剂——由多种营养物质组成，涂抹在皮肤表层，通过皮肤获取营养物质来补充一下能量，然后开门，骑上生锈的二八大杠去实验室，做完剩下的研究。
涂这玩意儿其实挺恶心的，因为皮肤吸收之后会变得红红的。他也尝试过一口闷，不过被饿得晕在实验室后就再也没尝试过了。其实也可以用别的来充饥，不过人造蛋白质的胶质口感他真的受不了，那口感就像一口气咀嚼十个女孩子的头绳。
有时候他会突然意识到自己数十年做的关于人工种子的研究都是为了让自己吃口热乎的。
涂抹完成后，他穿上了那件袖口磨破了的大褂。准备完成后，他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呼吸今天的第一口带着类似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鼻子就被人用蜷着的手指凿了一下。
那人估计是想开门。
他吃痛的捂着鼻子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口吐芬芳，双肩就被俩人扣押着了。
右耳和左耳分别听到了“别动”以及“老实点”。
江存面前的人打开了执法者的执照，那人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用大拇指轻轻的摩挲自己的中指关节。
江存看的清清楚楚，有点感同身受，因为他也想揉揉自己的鼻子。
执法者咳嗽了一声道“江先生你好，你涉嫌学术成果剽窃罪，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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