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期把头扭回去,没作声。
实在是他不知该讲什么,断经脉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他也无意揭开自己的伤疤。
灯火之上,两人就这样捧着手,一路无言。
等到达水镇已经是早晨。
一夜未合眼,尘期这副身体有些吃不消,还好谢昼一晚上给他灌了不少灵力,才让他还有些气力能走一段。
谢昼看出他急需补充能量,马不停蹄带着人去了江识所在的早点铺子。
水镇是座极小的镇子,找人并不难,三两下拐过街角,江识正坐在桌前吃早点。
他正往嘴里塞着包子,一抬头看见谢昼带着尘期,当即叫了起来:“你咋养的人?怎么这么苍白?”
谢昼没和他客气,抬手又要了些吃食,这才扶着尘期坐下:“先说说水镇的情况吧,我们在淮安耽误了一阵,你已经解决了?”
一碗粥被推到尘期面前,抬眼一看,谢昼说话的空隙居然还有闲心给他擦筷子。
端起粥喝了两口,这才感觉好些,尘期一面小口喝粥,一面听他们讲话。
江识没注意到这些,只顾低头扒饭:“别说了,又是常安那边的百姓跑到这里来闹事,没完了真是。”
听到这个地名,尘期微不可察抬眼。
“水镇离常安很近,向西走不远就到。”谢昼还多解释了一句,这才接起话头:“是常安那边的邪祟出了问题?”
江识道:“不清楚,但水镇真是无妄之灾。三天前谢家接到常安派来的寻信鹤,又出了问题,我一路赶过来,也就是歇了一这么晚,才发现常安的那些难民又流入这里了。”
谢昼道:“又?他们经常来这里打劫?”
江识道:“是啊,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回了,一出事他们就来水镇,抢了粮食再回去,这水镇镇民可怜的很,敢怒不敢言。”
听他们讲的云里雾里,尘期咬了口包子,心想,这常安先前不是归属到江家去了吗?怎么今日提起又是谢家做主,他依稀记得当年谢明韫派人去了常安,后来将常安的归属权交于江家了。
这两人不解释,他也就接着听,一顿早饭听完,这才听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这常安供奉了一位邪祟,这邪祟性质实在特殊,常安居民无奈,为其修了座庙,恭恭敬敬的供着,供品也不敢断,只求不再生事。
谁知这邪祟也是奇,隔三岔五就不满意,也不伤人,就出来放一通火,这火烧的不是别的,正是城内好几户商贾的粮仓。
烧人粮仓倒是小事,只是那些商贾是要拿一部分出来救济难民的,这一把火烧了,难民没得吃,自然就想找个地方撒气,水镇离得近,镇民人又老实,每次都是他们来抢了粮食走,拖得水镇承担不住,这才报到谢昼手里。
江识叫来人付过账,摇摇头:“那帮人被商贾养叼了,不给食物就去抢,先前都不知道闹出过多少事,谢家不肯放我出来,到现在才叫我来收拾烂摊子,真的有病。”
确实奇怪,从常安有这样一个被人供奉的邪祟开始,就很超脱常理。
但江识和谢昼都没表现出惊讶,尘期也就暗自压下情绪,跟着两人往外走。
到了岔路口,江识要进常安,和他们道别,临走前特意多叮嘱了几句,水镇镇民的情绪不是很好,还有待调和。
谢昼笑着把人送走,这才回头照顾尘期:“大人,我去订间房,你先歇着。”
尘期没拒绝,开口却问:“你去做什么?”
谢昼笑道:“去看镇民,江识帮我们解决了大问题,调和调和百姓情绪,把水镇周边的邪祟除一除就好。”
上次除鱼妖他也是这样讲,将尘期一个人放在房间里自己去处理。
尘期本就不是会袖手旁观的人,也没那个心思当游手好闲的君师,但眼下这副身体实在不允许,若是真拖了后腿,恐怕在判惩处又要多呆一阵子。
于是他默认,由着谢昼安排了。
谢昼手脚快,很快找了家客栈带着尘期住下,硬是要看着尘期进了屋子才肯离开。
眼瞧着房门关上,谢昼已经离开,尘期虚虚握拳,感受着体内流转的灵力。
昨夜两人牵手牵的稀里糊涂,尘期也是算着时辰立马断掉,虽说谢昼的灵力的确温暖又舒服,但他浑身上下总觉得不自在。
尤其是谢昼捧着他的手时不时还摩挲一阵,肌肤相触的痒意和延绵不断的炽热鼻息靠的太近,让他几欲想跳剑又作罢。
算了,尘期心道,都是为了恢复身体。
一夜劳顿,他的确累的不轻,沾床就睡,又是混乱碎片化的梦境,扰的他没睡好,断断续续总醒。
待到彻底醒来,屋外夕阳已是西斜,尘期起身推窗向外看去,霞云似火,窗下立着一人。
那人正是谢昼,但对方也不是为了等他这一推窗的,而是恰好在这客栈门口同百姓说话。
尘期没露耳朵,也没细听他们在讲什么,只见他们聊着聊着,对面的镇民便高兴地笑起来,塞给谢昼一个布包。
谢昼没拒绝,反而在手里晃了晃,珍重地揣进怀里。
这一动作,才让尘期想起来,很久以前,他们在常安附近见过一回。
当时的尘期很爱往外跑,那段时间他恰好外出,易容回了趟山,谁知和楼影大吵一架,不欢而散,路过一座城,他只想找个地方赶快歇脚,养精蓄锐,第二天早上再出发。
尘期记得那日这附近有个很凶的邪祟,控制了不少百姓,恰好谢昼就在附近,前来顺道处理。
那时的谢家风头正盛,但没谁能请得起,谁能想到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少年,居然有如此强盛的实力。
当时他也是立在客栈窗前,看着少年挺立的身影召剑来去,挥剑自如,竟是凭借一己之力,拿下被那邪祟控制的三百凶灵。
他当时怎么想的,如今已经不记得了,尘期只清楚那夜整座城的百姓未眠,为感激谢昼,放了一夜的烟火。
他们深受那邪祟侵扰已久,谁能想到一位年纪轻轻的少年,就解决了如此大的祸患呢?
总之,尘期也跟着沾了一回光,在火树银花之下,将今日所有的不愉同这夜色中的盛景,一并短暂释放了。
福至心灵,他低头看去,谢昼正立在窗下,被人群簇拥包裹着,将手中的一样物品珍之重之揣进怀里。
对方俊朗的侧颜在火光之下愈发清晰,他动作很快,尘期来不及看见那是什么,但却能将他面色看的一清二楚。
那是对待稀世珍宝,绝不会将其弃之的珍重神情。
当下的谢昼也是这副样子,不知是不是尘期目光太明显,他刚将东西收起,便抬头看上来,两双眼睛一对视,谢昼便扬起唇角,眼瞳亮晶晶地笑起来了。
既然他已经发现,尘期便也没有藏着的必要,合上窗,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认真迈着步子下楼。
谢昼与那镇民正站在门口,眼见尘期过来,谢昼神色自如,倒是那镇民有些警惕,来来回回看了尘期好几眼,像是确认无碍这才放松下来。
不知两人先前说过什么,谢昼拍拍那人的肩膀,那朴实憨笑着的镇民便拖着麻袋,笑着离去了。
看着那道佝偻背影,谢昼解释道:“他们被常安的难民折磨至此,有些防备心可以理解,大人你别伤心。”
尘期摇头:“无碍。”
忍了半晌,他又问:“聊了什么?”
谢昼歪歪脑袋:“也没聊什么,聊收成,聊庄稼,聊媳妇,大人你知道吗,他再过几天就要娶亲了,还特地把他种的苗子给了我一些,说成了喜,就拿这个去找他吃席。”
说这话时,谢昼满面笑意,甚至有些得意的将那个小布包从怀里拿出来给尘期看了一眼,几棵枯黄的草苗躺在掌心,尘期好像顺着这草苗,一眼看到了那个佝偻着背的镇民。
他们正边说边往镇中心走,尘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沉默半晌才接道:“买些药,给他看看苗。”
这样枯黄,一定长不好。
谢昼眨眼:“好呀,到时候买了送去,就说是大人你给的,他们很热情,会很喜欢你的。”
尘期不作声,心却定了。
行至路口处,谢昼要带着他去吃这镇上的特色,两人一面找店,一面将话题扯到正轨上:“这次常安那边事情未知,水镇不少镇民的粮食都被难民夺走,等江识处理完想点方法给他们些补偿,百姓生活不容易,请谢家更是请不起,还希望他们没认出江识的身份,心里别有负担才好。”
尘期听他讲,对他的提议表示赞同:“嗯,明白。”
谢昼继续道:“我排查过,周边除了常安,没什么大问题,估计又是先前的邪祟作案,这民生实在是个问题。”
沉默一秒,他语气里带了些厌倦:“只顾掌权不做实事,我看谢曾远能撑到几时。”
想了一早上,尘期早就想问为什么常安如今的归属是谢家,他正思索这问题问出来会不会不好回答,谢昼却是止住话头,一个抬手,从半空中拦下只寻信鹤。
“江识?”谢昼奇道:“这个时间他传信做什么?”
解开术法,将寻信鹤传达的信息了解完全,尘期眼瞧着谢昼神色一滞,脚下步子的方向也明显有了变化。
他刚要出声,谢昼却已经伸出手,搀着他往外走。
“大人先走,常安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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