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啊。”
那两个字，裹挟着窗外震耳欲聋的雷声和暴雨，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我耳膜，也扎进了心里。
我站在原地，像是被那道冰冷的命令冻僵了。雨水从他湿透的发梢滴落，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冰冷的水渍。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仿佛看透一切的嘲弄，和眼底深处那不易察觉的、碎裂后的死寂。
滚？
是啊。我有钥匙。外面暴雨倾盆，电闪雷鸣，但确实……没人拦着我了。
胸口那把钥匙瞬间变得重若千钧，冰凉的金属几乎要烙进皮肉里。
我看着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一切早已预料的样子，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混合着委屈、愤怒、不甘和某种破罐破摔的冲动，猛地冲垮了理智。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清晰，几乎要盖过窗外的雨声，“我滚！”
我猛地转身，不是冲向大门，而是冲向了厨房旁边那个他平时偶尔会存放东西的小储藏室。我记得那里有几坛烈酒，是他有时任务归来后，会独自闷喝的东西。
我粗暴地拉开门，果然看到角落里放着几个深色的酒坛。我抱起一坛最沉的，拍开泥封，浓烈呛人的酒气瞬间冲了出来。
不死川实弥还僵立在原地，看着我抱着酒坛走出来，紫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愕然和更深的阴霾。（【……她干什么？！】）
我根本不理他，抱着酒坛走到廊下，直接席地而坐，背对着他，仰头就对着坛口狠狠灌了一大口！
辛辣灼热的液体如同烧红的刀片，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呛得我瞬间眼泪直流，剧烈地咳嗽起来，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但我没有停下。像是跟谁赌气，又像是要宣泄什么，我抹掉呛出来的眼泪和脸上的雨水（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又灌下了第二口，第三口……
酒劲上得极快。脑袋开始发晕，身体却渐渐暖和起来，一种麻木的、轻飘飘的感觉取代了最初的灼痛和冰冷。窗外可怕的雷声似乎也变得遥远了。
我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我的背上，充满了不敢置信和即将再次爆发的怒火。但他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
我只是不管不顾地喝着。酒液顺着下巴流淌，混着雨水和眼泪，浸湿了胸前崭新的衣襟。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现代都市的车水马龙，一会儿是鬼狰狞的利齿，一会儿是他掐住我脖子时暴怒的眼睛，一会儿又是他小心翼翼塞进药膏和糖果时那笨拙的样子……
“……混蛋……”我抱着酒坛，无意识地嘟囔，声音含混不清，“……就知道吼……吓唬人……凭什么……”
“……钥匙……给你钥匙有什么用……我能去哪……”
“……雷声……吵死了……吓死我了……”
酒坛变得越来越轻，我的脑袋也越来越沉，视线开始模糊旋转。身体软绵绵地往后倒去，却没有预想中撞上冰冷地板的疼痛。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地、有些僵硬地揽住了我的肩膀，阻止了我瘫倒在地。
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复杂无比的紫色眼眸。那里面有未散的怒意，有惊愕，有担忧，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沉的无力感。
他的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冷雨气息和浓烈的酒味（似乎他也喝了？），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安心（或者说令我此刻麻木的神经感到安心）的味道。
“……难喝……”我看着他，委屈地抱怨，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掉，“……辣……头好晕……”
他身体绷得极紧，揽着我的手僵硬着，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怀里这个醉醺醺、哭哭啼啼的麻烦。
“……自找的！”他最终从牙缝里挤出这句惯常的斥责，但声音沙哑，毫无气势。
我像是没听见，或者说酒精已经麻痹了恐惧。我反而往他怀里缩了缩，寻找着热源，额头抵着他湿漉漉的、还带着雨水的队服，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醉意：
“……别赶我走……”
“……外面打雷……我好怕……”
“……这里……就只有这里了……”
我能感觉到他揽着我的手臂猛地一颤，呼吸骤然停滞。
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要在他怀里睡过去。
他才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妥协般的力度，收紧了手臂。
一个低沉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混着雨声和酒气，落在我的发顶。
“……知道了。”
然后，他打横将我抱了起来。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却很稳。
我没有挣扎，酒精让我浑身无力，只是顺从地靠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冰冷湿润的队服，听着他胸腔里那一声声沉重而清晰的心跳。
他抱着我，走过廊下，无视了那坛喝剩的酒和窗外依旧狂暴的雨夜，径直走向我的房间。
把我放在铺盖上时，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湿透的衣角，嘴里还在含糊地呓语：“……别走……”
他试图掰开我手指的动作顿住了。
僵持了片刻，他最终没有离开，而是在铺盖边坐了下来，背靠着墙壁，一条腿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就那么沉默地守着。
酒精彻底接管了意识。我沉入昏沉的睡眠，不再害怕雷声，只知道身边有一个熟悉而令人安心（尽管方式糟糕）的热源。
模糊中，似乎有一只粗糙温热的手，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拂开我脸上被泪水粘住的碎发。
然后，是一声低得几乎融入雨声的、疲惫至极的叹息。
“……睡吧。”
夜还很长。雨声未歇。
但某些坚冰，似乎在酒精和眼泪的冲刷下，悄然融化了一角。
至少今夜，我不再是一个人，面对这个可怕而孤独的世界。
夜雨未歇，敲打着窗棂，如同永无止境的催眠曲。
酒精像温暖的潮水，淹没了我所有的感知和理智。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浮在云端，又像是沉在温热的水底。冰冷和恐惧被驱散了，只剩下一种模糊的、慵懒的燥热，在四肢百骸里流窜。
我陷在柔软的铺盖里，却觉得不够。本能地向着身边那个坚实、散发着熟悉气息的热源蹭去。
额头抵着的冰冷湿润的队服变得碍事。我不满地哼唧着，无意识地伸出手，胡乱地摸索着，想要推开那层隔阂，触碰到更真实的热度。
手指碰到了坚硬的护甲，冰凉光滑。我不喜欢，继续往上，指尖划过被雨水浸透后紧贴皮肤的布料，感受到其下紧绷而温热的肌肉线条。
“……硬……”我含糊地抱怨，手指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眷恋地停留在那起伏的胸膛上，甚至轻轻抓挠了一下，试图感受更多的温暖。
头顶的呼吸声骤然加重，变得粗粝而压抑。揽着我肩膀的那条手臂肌肉瞬间绷得像铁块，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她在干什么？！】）
（【……松开！快松开她！】）
但我浑然不觉，甚至觉得这具身体传来的热度很舒服，驱散了我骨子里的最后一丝寒意。我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动，试图贴得更近，脸颊在他胸口胡乱地蹭着，寻找最舒适的位置。湿漉漉的队服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
“……别动……”头顶传来他沙哑至极的、几乎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的警告，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紧绷。
我却像是被这压抑的声音蛊惑，或者说酒精彻底剥掉了我的恐惧和羞耻。我微微抬起头，迷蒙的醉眼对上了他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紫色瞳孔。那里面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惊愕，恐慌，还有某种我从未见过的、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暗流。
我傻傻地看着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醉后的憨态和一种不自知的媚意。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指尖颤巍巍地、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紧绷的下颌线，那里还沾着未干的雨滴，触感冰凉而粗糙。
我的指尖缓缓滑过他咬得死紧的颌骨，感受着那下面的剧烈搏动，最后停在他干燥而微烫的薄唇上。
他的呼吸彻底停滞了。整个人僵在那里，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锁着我，里面的风暴愈演愈烈，几乎要喷涌而出。
（【……拿开！快拿开！】）
（【……会失控……绝对会……】）
我的指尖在他唇上极轻地摩挲了一下，带着好奇和一种懵懂的诱惑。酒精让大脑一片混沌，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凉的……”我嘟囔着，微微支起身子，仰起脸，带着浓重酒气的、温热柔软的呼吸，一点点凑近他那抿成一条直线的、僵硬的唇。
距离近得能数清他颤抖的睫毛。
就在我的唇即将触碰到他的前一秒——
他猛地偏开了头！
我的吻，最终只落在了他紧绷的、滚烫的侧颈皮肤上。
柔软而湿润的触感，像一道惊雷，在他颈侧炸开！
“呃！”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近乎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如同被巨大的电流击中般猛地一颤！
下一秒，天旋地转！
他几乎是粗暴地、用一种近乎逃离的速度，猛地将我从他怀里推开！力道之大，让我直接向后跌倒在铺盖上，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他骤然站起身，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才停下来。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呼吸急促得吓人，在寂静的雨夜里异常清晰。
他抬手，用手背死死地抵住刚才被我亲吻到的侧颈那块皮肤，仿佛那里沾染了什么剧毒，又或是留下了什么无法磨灭的烙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那双紫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惊骇地瞪着我，里面充满了未散的恐慌、震怒、自我厌恶，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狼狈不堪的动情。
（【……差点……】）
（【……混蛋！畜生！】）
我被他剧烈的反应吓到了，酒意都醒了两分，懵懂地躺在铺盖上，看着他如同困兽般靠在墙边，周身散发着混乱而危险的气息。脖子上被他自己用手背抵住的地方，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能看到一点不自然的红痕。
“……对、对不起……”我下意识地道歉，声音还带着醉后的黏腻和委屈，“……我不是故意的……”
他却像是被这句话再次刺痛，猛地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从牙缝里挤出破碎而压抑的低吼：“……闭嘴！睡觉！”
说完，他不再看我，几乎是踉跄着，转身猛地拉开房门，一头扎进了门外依旧滂沱的雨幕之中，很快，身影便被黑暗和雨水彻底吞没。
只留下我一个人，躺在冰冷的铺盖上，听着窗外无尽的雨声，和胸腔里那失序慌乱的心跳。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冰冷的雨水味、烈酒的辛辣，和一丝……暧昧而危险的、属于他的独特气息。
酒意再次上涌，意识重新变得模糊。
在彻底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
刚才……我好像……亲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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