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裴府,沈雁病怏怏地躺在床榻上,此时她的嘴唇干裂欲绝,却说不出话来,想伸手去拿桌上的水盏,可是动弹不得。
黑暗之中,她能隐约看到映月在床头睡着了,这段日子都是映月贴身在床前照顾,应该是累坏了。府上其他人自然都在梦乡了,前两天就听说裴府那表姑娘已经在路上了,说是探亲。
挺好的,月牙的事她早已经安排好了,至于府上其他人他们自会安排,与她无关。沈雁心想。
沈雁嫁来裴府已有三年多了。一个月前,婆婆生病,她想着自己身为长子媳妇,本当担起侍候的职责,于是每日不分昼夜亲自熬煮汤药在床前侍候,不料夜间感染风寒。
本就体质虚弱,前几月刚小产,加上连日的劳累,最后这风寒成了压垮她的那一根稻草,这一病就躺床上了,府上人开始觉得过不了几天就好了,结果却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脸上也没了精气神,也是奇了怪了。
沈雁发现好像当人放弃求生意志那刻后,生命就会变得异常脆弱。
沈雁知道自己的时候到了,她马上就不渴了,可以尝一尝那传说中的孟婆汤了,不知道好不好喝,只是不管怎么样,可以让自己忘掉这世间的一切,就足够了。
想着自己这一生,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值得的。不管是“还恩”还是贤妻的责任,自己都尽到了。所以,她应该是无憾的吧!
此时,正是夜深人静,她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虫鸣声,却湿了眼眶,原来蟋蟀的声音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动听,而她却像是第一次发现一样。
可闭眼这一刻,她想到的是自己想念好久的烤白薯,是看着她莞尔而笑的表哥,还有老屋那漫山遍野的山茶花。
如果重来一次,她好想好想,按自己的心意活一天。
最后一声虫鸣飘落到她的耳边,像是她生命里的最后一丝意念。随后,这一丝意念飘到远方、天上。
“夫人快醒醒,爷回来了。”
沈雁听到声音,慢慢睁开眼,看到丫鬟映月正在床前叫自己,只是看着像小了两三岁的模样。
待坐起来,看到前面站着一个高大如松的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衫襕袍,显得庄严贵气,只是那张脸似乎更清俊一些,像他们才成婚时的模样。
沈雁看着这房间的一切,才意识到她又活过来。
裴如松也站着定定看她,见她没有要主动给自己宽衣的意思,有些不解。
他们成婚已有半年了,每日他下值回来,她都会主动给自己宽衣的,即使三个月前她小产正是休养阶段,他让她多休息,她也从不推诿。当然,他得此贤妻自然也是欣慰的。
沈雁只是看着他,丫鬟映月在旁白使眼色提醒,她也无动于衷。
裴如松知道了,她可能是有点生气了,为前两天他拒绝写信给恩师,将她弟弟推荐到兰台书院,但兰台书院一直是以学分择优录取。
她弟弟沈金桥,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几次考试都没考进。他如今虽已是内阁大学士,可是也没脸开这个后门。
“妻子倒是个好妻子,美若天仙、端庄有礼,唯一不好的就是她背后的娘家人。
隔三差五就为娘家人求到他这儿来,他又不是神佛,专替人实现愿望的。”裴如松心想。
裴如松没再等她,自己不露神色地脱下官服,等他换上常服后,沈雁还坐在床头,一手放在额头像在思考什么。
“算了,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自己大她十岁,又是男子,该大度一点。”裴如松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朝床边走。
走到她身边坐下,问道:“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显然,裴如松把她扶额头误解为头疼不适了。
“没有。”沈雁看着他淡淡道。
果然还是在生气。裴如松确定。
接着,裴如松轻叹一声,说道:“别生气了,上次你和我说让金桥去兰台书院,确实不好办,我虽是内阁大学士,但现在朝堂上还不稳,各党虎视眈眈,我要是开了这个口,会被人弹劾以公询私的。”
“要不,让金桥去学海书院,学海书院是翰林院谢庸老先生办的,谢老先生也是学识渊博,他门下也出了好几位一甲。”
沈雁这才知道她回到了十六岁,也就是他们成婚半年的时候,她刚才扶着额头就在想现在是什么时间。
这下终于弄清楚了,而且她前三个月因身体虚弱刚小产了,所以现在还处于修养阶段,不用同房。想到这,她脸上才露出一点笑意。
“你同意了?那就这样决定了,你到时候把金桥文章给我,我请谢老先生吃个饭,给他看看。”裴如松也松一口气,笑着说道。
显然他误解了她的笑意,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用同房,这才重生,决定要为自己而活的,她才不想活过来第一天就得侍寝。
“好,都行,听大人的。”沈雁随意道。
上辈子,她从进门前,父母亲就耳提面命让她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以为嫁入高门就可以忘恩负义了,时时刻刻要记得自己是抱养来的,要记得父母亲的恩情——要不是他们,自己早就饿死街头了。
进裴府后,不仅要做贤妻,还得学会适时找机会为娘家谋福利,如这次为弟弟上学的事。
半个月前让她去婆婆那为小妹沈云柔的婚事牵线,为此,天天替婆婆按摩捏腿服侍了大半个月。
这次,她才不傻了,恩情上辈子已经还清了,不要再拿这个捆绑她。
裴如松听到她这不咸不淡的回答很是失落。本以为她会很高兴,会说一些抚恤他的话,但没有,甚至连一点高兴感激的意味都没有。
他看着她又是神色平静的模样,都没有看他,甚至有点送客的味道。
他觉得沈雁今日很反常,以往什么时候不是以他为先,目光时刻都在自己身上。
今日,他已经退了好几步,她还是这副脸色。想到这,他一股子恼气,他才没有那么多耐心陪她。
最后,他站起身来,冷冷说道:“夫人好生歇息,这几天事务繁多,就不过来了。”
说完,站起来,大步走出房门。
看着姑爷走了,映月急忙过来床前,不解地说道:“姑娘这是为何,姑爷这两天好不容易过来,态度还温和,又愿意帮公子入学的事,您怎么反而还端着了呢?”
“我有点累,懒得侍候,再说金桥自己不上进,平时也不把我这个姐姐放眼里,我才不愿为他低声下气、讨好逢迎。”沈雁语气轻松道。
“姑娘,我好像听不懂,上次您刚小产时,让您多休息,您自己还说侍候夫君是自己的责任,哪里能喊累,还说娘家公子再怎么不是,也是您的恩人,您得报恩。这下,您怎么又变了?”映月摸着头问道。
“映月,以前是咱们傻,以后咱得为自己活。”沈雁拉着映月,正言道。
“是的,姑娘以前是太傻了,总是所有责任自己扛,所有亏自己吃,所以这身子也总好不起来。”映月心疼沈雁道。
“只是,姑娘刚气走了姑爷,明日老夫人知道了,怕是要斥责姑娘的。”映月又担心道。
“没事,斥责就斥责,那也是明天的事,至少现在舒服了。”沈雁轻松道。
她已决定随自己心意而活,就不再患得患失了,即使被休了又怎么样。
与其为了那富贵一辈子束在这宅院里,围着夫君、婆婆、孩子转,不如做一只闲云野鹤、游历大好河山、赏四时之景。
想到这,她决定明天就出府去街上逛逛,关在府上,真是身心不畅。
“映月,咱明天去街上逛逛,看有没有好玩意,挑点回来。”沈雁心怀期待道。
“明天吗?不是还有半个月就是老夫人生辰,姑娘说要抓紧时间绣一幅百寿图送给老夫人的。”映月提醒道。
“就明天去,这府上呆的都快生霉了,不绣了,明天去街上买一幅就行了。”沈雁说道。
她可记得上一世,自己日夜绣那百寿图,眼睛也熬坏了,但婆婆拿到礼物时,也没多高兴,只说大媳妇有心了,简单敷衍了下。
这次,她才不那么傻了,不珍惜自己劳动成果的人,不值得她这般付出。
映月听了呆呆地看着沈雁道:“姑娘,我怎么觉得你变了,变得好像不像以前了。我喜欢姑娘这样子,但又忍不住担心。”
沈雁懂映月,但她也不能告诉她自己重生了,又为了打消她的顾虑就说:“映月,你知道吗?我下午睡觉梦见我在裴府累的病倒了,然后没过多久就死了。”
“啊,姑娘不要吓我。”映月听了,身子不自觉抖了一下,明显是被吓到了。
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姑娘一直身子弱,前几个月就因身子虚弱,无法滋养胎儿而滑掉,平时也容易感染风寒,姑娘也是实诚,别人都是喊累,她就是累倒了,也不会说的。
想到这,映月这才想通道:“姑娘就该对自己好点,这样说不定身子也会好起来。”
映月是从小就跟在沈雁身边,和她像亲姐妹一般,自己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一世她决定看淡这世间荣华富贵,只为真正体验一遭,可她也怕连累了映月。
想到这,她拉起映月的手说:“映月,我如今明白过来,觉得人这一辈子还是要为自己而活,我后面也不知道会怎样,也怕你跟着我受苦。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提前给你相看个好郎君,这样也不用呆在这勾心斗角的深宅里,今日不知明日的命运。”
“不要,姑娘,我要跟着姑娘,姑娘去哪,我就去哪,我是不会走的,我也不要嫁人。”映月急忙说道。
“好吧,只是我已看淡这人世间尊荣与富贵,或许有天会漂泊在外,居无定所,你跟着我会过苦日子的,你要明白。”沈雁语重心长道。
“姑娘,映月不怕吃苦,从那次姑娘救下我,我就决定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要和姑娘在一起,就是为姑娘死,我也觉得值得。只求姑娘不要赶走我。”映月说着,眼框都红了,眼泪直往下掉。
当初映月娘是沈府上管采买的嬷嬷,可后来发现她私自偷了府上很多东西,母女俩都要被牙子卖掉时,是沈雁跪着求老爷夫人半天,甚至以死相逼才留下了映月。
从那天起,映月决定她要侍候保护姑娘,即使赔上自己的命。
“好映月,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主仆二人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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