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上好的香茗历经多道工序，配着陈年雪水煮得茶香四溢，尚未来得及被好好品味，就被尽数喷在了紫檀桌上。
齐桑颉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巾帕揩了揩嘴角，收拾好仪容，方才轻咳了一声，“这茶苦了些，不堪入口，不堪入口。”
说着，觑了眼对面面无表情的男人，眼珠转了转，稍稍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揶揄道，“聿安你这都被人质疑……咳咳不行了，竟真的半点儿也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
齐桑颉：“……”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无趣。
身为男人，被人质疑身有隐疾，还能稳坐泰山，不气不恼？齐桑颉觉得这人不该被称为玉面判官，该是玉面圣人才是。
“倒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小娘子，生得如此好胆魄，连你都敢编排。”
一边说，一边就要吩咐侍从去打听一二。
“齐桑颉，背后论人短长，可非君子所为。”
沉珠冷玉般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淡淡的语调教齐桑颉头皮微微一紧。
但很快他就咂摸出别的意味来。
这话看似是在训自己，可何尝又不是在点隔壁的小娘子？
不过，闺阁姑娘耳力想必不如他们，所以，呵呵……
另一厢，四个小姑娘凑在一处，叽叽咕咕地分享着女儿家的小秘密。过了许久，仍未见流朱回来，盛子衿轻轻地碰了碰陆锦宜的胳膊，询问道，“流朱该不是迷路了吧？”
悦珍阁名虽为阁，但实际上大得很，过了正门堂屋，转过山水落地屏风，进得内院方才是别有洞天。
内院仿江南屋舍园林造景，又分为珍宝阁、珍器阁、珍馐阁、珍锦阁、珍墨轩、易珍堂。
亭台楼阁，环山抱水，不常来这里的人迷路的也是常有的。然而，陆锦宜算是这里的常客，流朱常伴左右，对这里的大道小路，自然也是了然于心。
陆锦宜也注意到了，“许是秦掌柜处忙碌着，流朱才耽搁了吧。”
盛子衿点点头，刚准备开口说什么，就听见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就有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传来。
“陆娘子，不好了，前头有人欺负流朱姑娘，您快瞧瞧去吧。”
是悦珍阁小厮来福的声音。
陆锦宜嚯地站起身来，抬步就要往外去，盛子衿忙拉住她，“我陪你一道过去。”
“我们也一起吧。”许嫣然道。
一旁的郁盈更是撸起了衣袖，急吼吼就要冲出门去。
陆锦宜却冲三人摇了摇头，“外头不知是何光景，我们浩浩荡荡一群人出去，太惹眼了。”
她说得在理，盛子衿她们也没有强行跟着，倒是许嫣然心细，在陆锦宜出门前喊住她，取了幕篱递了过去。
陆锦宜随手戴在头上，提着裙摆就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话说先前流朱领了命，先是到珍墨阁买了陆锦宜惯用的洒金梅花纸和歙墨玉笔，随即又去珍宝阁寻秦掌柜，问起自家主子订做物件。
那是一套金镶玉头面，陆锦宜耗费小半月的心血画得样式，又修修改改四五日，才送来珍宝阁，托秦掌柜用最好的材料制作。
秦掌柜早先两日便已经做好了，正准备抽空派人送到陆府去，此时见流朱亲自来取，当即乐呵呵地就把东西取了出来，当堂验货。
说来也是不巧，这头面刚被放到桌上，流朱还没来及查看检验，就被人大力推开，一个身着梅色裙衫、满头珠翠的女子走上前来，捧起一支珠钗细细打量了番，而后毫不掩饰喜爱之意，冲着秦掌柜道：“这幅头面本姑娘要了！”
一句话说出来，流朱尚未说话，秦掌柜先变了脸色，他赔笑着说道：“姑娘，这、这可使不得啊。”
那女子闻言顿时变了脸色，恼怒道：“难道你觉得本姑娘付不起银子？”
“陈小姐，此头面已经有主了。”不忍见秦掌柜被为难，流朱适时开了口，“这原是我家主子特意定制的，还请陈小姐再看看店内其他款式吧。”
能来悦珍阁的，一般非富即贵，秦掌柜轻易谁也不敢得罪，见流朱似识得来人，便连忙附和道，“这的确是有主了，姑娘莫若再看看别的？”
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毅勇侯府陈家的三小姐陈玉莹。
她素来性子跋扈，看中的东西岂能甘愿拱手让人？更何况她认出了流朱，知她是陆锦宜的贴身大丫头，心想，陆锦宜早晚是自己的嫂子，嫂子疼爱小姑子，难道连副头面也舍不得？
陈玉莹理所当然的想把东西据为己有，见流朱固执地阻拦自己，当即就恼怒道：“好没眼力见的死丫头，今天就让我来替你主子好好教训教训你，素娥！”
素娥是陈玉莹的丫头，主子一声令下，便给随行的小厮示意，待流朱被制住，她捋起袖子，踱步上前，“流朱，都是为奴为婢的，合该知道主子的命令是违抗不得的，你也别记恨我，怪只怪你太笨了！”
说罢，清脆的巴掌直接落在了流朱的脸上。
陆锦宜过来时，看见的便是流朱头发凌乱、脸颊红肿的模样。
“住手！”
清凌凌的声音如三九寒雪，令人闻之心颤。
素娥高扬起的手臂硬生生僵在半空，陈玉莹面上也显而易见的闪过一丝慌乱。
陆锦宜快步走上前，一把将流朱拉到自己身后护好，目光落在陈玉莹身上，隔着幕篱，那双眼眸清冷如潭，带着不容忽视的威慑力。“陈小姐好大的威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出手伤人。”
陆锦宜的好性儿是出了名的，素日里遇见，总是笑意盈盈，陈玉莹何曾见过她如此锋芒毕露的模样，不由得被她这气势慑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待回过神，她的脸上又涌上几分不甘与傲气，“不过是个丫头，我教训了便教训了，更何况是她不敬主子在先。”
“我陆府的人就不劳陈小姐费心费力了。”
此间缘由，来的路上，悦珍阁的小厮早已禀明。陆锦宜抬起手，在将要触及流朱面颊时顿住，柔声叮嘱道：“先去上药，别落了疤。”
流朱摇摇头，仍想护在自家姑娘身侧，直到陆锦宜拍了拍她的手，承诺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以后，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见陆锦宜如此无视自己，陈玉莹心中不由生出火气来。
回头她定要告诉兄长，教兄长好生冷落她一番，不然等来日嫁进陈家，岂不是更要作威作福，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陆锦宜，这幅头面我要了。”眼见陆锦宜拿起头面检查，陈玉莹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两步，就要亲自去拿桌上的头面。
陆锦宜早有防备，伸手拦住，“陈小姐，莫要自**份。”
两人的手在半空中相抵，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周围的看客也渐渐多了起来，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就在这时，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这是在闹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男子匆匆而来，双手提满各色吃食，额上沁着一层薄汗，满面担忧焦急之色。
陈玉莹一见来人，眼睛顿时亮了，冲着陆锦宜的方向抛了一记挑衅的眼神，就迎上去，委委屈屈地开了口：“阿兄，你可来了，陆姐姐她欺负我，非要跟我抢这头面。”
来人正是陈玉莹一母同胞的兄长，陈家二郎陈昶生。
陈昶生的目光扫视一圈，落在陆锦宜的身上，起初见她头戴幕篱，还未曾认出，听了自家妹妹的话以后，神色愈发坦然起来。他上前两步，冲陆锦宜行了一礼，端的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可说出的话却教陆锦宜不禁皱紧了眉头。
“舍妹年纪尚幼，行事难免有失妥当，还望锦宜妹妹海涵。”陈昶生语气温和，眼神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不过是一副头面罢了，锦宜妹妹不如就让给舍妹，也算全了我们的情分。”
陆锦宜掩于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隔着幕篱的轻纱，眸光冷得像淬了冰。“陈二公子慎言，家兄远在阳西路，可不在上京。更何况哪个与你有情分？”
陈昶生一噎，讪讪地改了称呼，“陆姑娘你……”
陆锦宜扯了扯唇，声音轻柔，可字字掷地有声，“这是我早已定下的东西，陈小姐硬要抢夺在先，动手伤人在后，如今陈二公子反倒让我割爱，未免太不讲道理了。”
“我什么时候硬抢了？”陈玉莹立刻拔高了声音，“我不过是见着样式精巧，心生喜爱，又不是不付银子。你那婢女不分尊卑，我教训教训她又有何错？”
陈昶生显然也不觉得自家妹妹有什么不对，反而是对陆锦宜的不依不饶有些不满。在他眼中，陆锦宜日后是要嫁自己为妻的，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自己的妹妹？待她嫁入侯府，她的一切还不都是侯府的，眼下怎可连小小一副头面都不舍得？
这般想着，他竟直接伸手去拿置于柜面上的锦盒，“这就先让玉莹带回去，如果你真喜欢，来日再让玉莹借你戴戴便是。”
“放肆！”陆锦宜下意识地伸手护住。
陈玉莹见状，立马拿着帕子揩了揩眼角，期期艾艾地道：“阿兄算了罢，陆姐姐分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再抢倒真成了我们的不是了。”
陆锦宜的寸步不让，自家妹妹的恳求，终于让陈昶生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不由分说地推开陆锦宜，“啪”的一声，装有头面的锦匣被陈昶生攥在手中，力道之大，竟让边角磕在柜角，发出刺耳的声响。
陆锦宜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脚下不稳，竟直直地朝一旁摔去。
她摔去的方向，正是珍宝阁摆放各色钗环首饰的台子。郁盈、许嫣然和盛子衿匆匆赶过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眼见得陆锦宜就要迎头撞上插在托台里的钗子，三人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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