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卷着城门口扬起的尘土,扑在苏韫宜素色的披风上。
她立在将军府朱红的大门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纹路,目光落在远处尘土飞扬的官道尽头。
京中早已万人空巷,百姓们扶老携幼地挤在街道两侧,都想一睹镇国将军林煜辰凯旋的风采。
喧闹声顺着风飘过来,夹杂着“林将军”“大胜”之类的字眼。
苏韫宜垂在身侧的手轻轻蜷了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期待,快得如同错觉。
她是林煜辰的夫人,相府庶女出身,当年由皇上亲自指婚,风光大嫁入将军府。
可只有苏韫宜自己知道,这份“风光”背后藏着多少尴尬与疏离。
林煜辰是寒门出身,靠着战功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当年求皇上指婚时,明眼人都看得出有攀附相府的心思,即便她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女。
这份“功利”像一根刺,扎在苏韫宜心里许多年。
这些年林煜辰常年征战在外,两人相处的时日屈指可数,偶有温存,也总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薄膜。
他待她恭敬有礼,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京中人人都笑林将军是“妻管严”。
可只有苏韫宜清楚,那份讨好里藏着多少小心翼翼的试探,又或许,只是对“林夫人”这个身份的交代。
“夫人,您站在这儿风大,要不先进府等吧?”贴身侍女青禾担忧地劝道,伸手想为她拢紧披风。
苏韫宜轻轻摇头,目光依旧胶着在远方:“无妨,将军凯旋,理当在此等候。”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可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心跳比平日里快了些。
上一次林煜辰出征,走了整整两年。
这两年里,她在将军府主持中馈,应对各方应酬,将偌大的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条,从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夜深人静时,她也会想起他。
想起他第一次上门提亲时,穿着一身崭新的铠甲,身姿挺拔,眼神却带着几分局促;
想起大婚之夜,他笨拙地为她挑开红盖头,说了句“往后我护着你”;想起他偶尔从边关寄回的书信,字迹刚劲,却总在末尾问一句“府中一切安好?夫人保重身体”。
那些细碎的瞬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浅浅的涟漪。
可一想到他求指婚的初衷,那点涟漪便又迅速沉寂下去。
她是庶女,在相府时看人脸色长大,最恨被人当作攀附的工具。
林煜辰的出现,于她是脱离苦海的救赎,却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束缚”。
“来了!来了!”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打断了苏韫宜的思绪。
她抬眸望去,只见一队玄甲骑兵簇拥着一辆黑色马车,正缓缓驶来。
最前方的那匹骏马上,坐着一个身着银甲的男人,甲胄上还沾着未洗去的尘土与暗红的血迹,却丝毫不减他的英气。
他身形高大,面容刚毅,剑眉星目,正是她的夫君,林煜辰。
马蹄声越来越近,林煜辰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将军府门前的苏韫宜身上。
那目光深邃,带着征战归来的疲惫,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苏韫宜连忙敛了心神,依着礼数微微屈膝:“夫君,欢迎回家。”
她刻意维持着平静的语气,不让那份不合时宜的期待显露分毫。
林煜辰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她面前。
他身上还带着战场的凛冽气息,却在靠近她时,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辛苦你了。”
他低声说道,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风大,先进府。”
说着,他自然地想去扶她的手臂,可指尖刚触碰到她的衣袖,苏韫宜便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林煜辰的动作一顿,指尖僵在半空。
他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疏离,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细微的疼。
他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拂了拂甲胄上的灰尘,语气依旧温和:“嗯,先进府。”
苏韫宜垂着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率先迈步走进府门。
青禾跟在她身后,悄悄看了眼林煜辰落寞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穿过前院,绕过回廊,一行人往内院走去。
林煜辰走在苏韫宜身侧半步之后,目光落在她的发顶,心里有千言万语想开口,想问她这两年过得好不好,想问她有没有按时吃饭,想问她有没有想过他。
可话到嘴边,又想起当年求指婚时,她眼底的抗拒与失望,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知道,她心里的芥蒂还在。
他是高攀了她,即便她是庶女,可相府的背景依旧是他当年急需的助力。
他不后悔求娶她,从年少时被她救过一命起,他便想护她一生。
只是那份初衷被“功利”蒙上了阴影,让他这些年的讨好都显得格外苍白。
苏韫宜能感觉到身侧的目光,温热而专注,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加快了脚步,走到廊下时,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林煜辰:“夫君一路劳顿,先回房梳洗歇息吧。晚膳我让人送到你房中。”
“好。”林煜辰点头应下,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纤弱却挺拔,像一株寒风中独自挺立的梅。
他站在原地,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拐角,才缓缓收回目光,眼底的暖意渐渐淡去,只剩下深深的无奈。
苏韫宜回到自己的院落“晚晴院”,刚坐下,青禾便端着热茶走了进来:“夫人,您方才怎么不跟将军多说几句话呀?将军看您的眼神,分明是想跟您亲近的。”
苏韫宜端起茶杯,指尖贴着微凉的杯壁,沉默了片刻:“他刚回来,累了,该好好歇息。”
青禾撇撇嘴:“夫人,您就是太客气了,将军在外征战,心里肯定记挂着您呢,前几日送信的兵卒还说,将军在边关时常看着您绣的那个荷包发呆。”
苏韫宜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那个荷包是她嫁过来第一年绣的,针脚不算精致,只是当时听说他要出征,仓促间赶制出来的。
她以为他早就丢了,没想到他还带在身边。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细细密密的,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滋味。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情绪,轻声道:“不过是个寻常荷包罢了。”
话虽如此,她却忍不住想起方才林煜辰看她的眼神,深邃而温柔,不似作伪。
或许,这些年他的讨好,并非全是因为“林夫人”这个身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苏韫宜强行压了下去。
她摇摇头,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驱散。
当年的事历历在目,他求指婚的目的人尽皆知,她怎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动摇?
“对了,”苏韫宜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对青禾说,“温公子今日该到了,你去前院看看,若是到了,便引他去后院的客房安置。”
“是,夫人。”青禾应下,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苏韫宜放下茶杯,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的那株桂花树。
深秋时节,桂花早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她想起温玉,那个许久未见的远房堂哥,小时候两人还曾一起在相府的后花园里捉迷藏。
这次他进京赶考,她自然要好好招待。
只是她没想到,这位堂哥的到来,会在她和林煜辰之间,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波澜。
而此刻的苏韫宜,还沉浸在林煜辰归来的复杂情绪里,并未预料到后续的一切。
她只想着,等他歇息好了,或许,他们能好好说说话,解开一点多年的心结。
林煜辰回房梳洗过后,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褪去了铠甲的凛冽,多了几分温润。
可眉宇间的疲惫却并未完全消散,他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眼底的红血丝,轻轻揉了揉眉心。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随后是侍女的声音:“将军,夫人让人送晚膳过来了。”
“进来。”林煜辰应道。
两名侍女端着食盒走进来,将菜肴一一摆放在桌上。
四菜一汤,皆是家常口味,却都是林煜辰爱吃的,红烧排骨,清蒸鲈鱼,虾仁滑蛋,还有一碗温热的山药排骨汤。
林煜辰看着桌上的菜,心头微微一动。
他征战在外,口味早已变得粗粝,可苏韫宜却始终记得他的喜好。
这份细心,让他想起当年在相府外,那个怯生生却又勇敢地将他从恶犬口中救下的小姑娘。
那时他才十岁,是流落京城的孤儿。
被一群恶犬追赶,眼看就要被咬到,是年仅八岁的苏韫宜拿着一根树枝冲了过来,大声呵斥着恶犬,将他护在身后。
她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小脸涨得通红,却眼神坚定。
“你别怕,我爹是宰相,它们不敢咬我的。”她当时是这么说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却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
后来他才知道,她只是相府不受宠的庶女,连亲生母亲都早逝,在相府过得小心翼翼。
可就是那样一个小姑娘,却给了他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光。
从那时起,他便在心里发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回来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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