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和四十六年冬，恒楚军副将苏泽兰为了给军队和百姓撤离争取更多的时间，与三百精兵驻守在兴城。
苦战两日后城门被破，顷刻之间战场上只剩他一人。
不甘被俘的苏泽兰本欲自刎，赶来的朝颜却让他有了新的想法——就算是最后一刻，他们也要将恒楚国战胜的概率再提高一层。于是二人退进城中的祠堂，开始养精蓄锐。
暮色四合，祠堂里亮起一星烛光，斜倚在祭台上的那支箭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窗外阵阵肉香混着血腥味飘进祠堂，整整一日滴水未进的朝颜忍不住干呕起来，几滴眼泪流出，润湿了脸上暗红的血污。
“他们醉得差不多了。”浑身是血的苏泽兰看着窗外一个个勾肩搭背、相互倒酒的士兵说道。
闻言，朝颜立刻靠近窗户，目光一撇，便看到一人端着酒肉兴冲冲地走近祠堂。那人是北昭兵的前军主将巴特儿，为人娇纵无礼且心狠手辣，用兵之道极为诡异残忍，既是恒楚军最大的威胁，也是苏泽兰与朝颜此刻要拼死解决之人。
“巴特儿来了。”朝颜说完转头对上苏泽兰满是血丝的眼睛。
她平日常带笑意的眼尾此时紧紧绷着，清亮的眸子里没有浸染一丝情绪。
烛光摇曳，两人目光缠绵，都在仅剩的时间里细细描摹爱人的轮廓，以便来世好相认。
“颜儿。”苏泽兰轻唤一声，捧起朝颜的脸，指腹努力去擦她脸上润湿的血迹，可惜一切皆是徒劳，除了越来越脏，再无其他作用。
朝颜别过脑袋，牵强地扯动嘴角冲苏泽兰笑了笑，转身擦掉自己眼眶中溢出的泪。
她捡起晾在祭台上二人仅剩的那根箭，低头放进苏泽兰的箭袋里。
苏泽兰握住掉在他掌心的那颗泪珠，阵阵刺痛在掌心传来，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下手指，随后抬手帮朝颜打理凌乱的头发。
熟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依旧是那换汤不换药的内容：“苏将军，你就不要挣扎了。五十六年前，我们北绍兵一路南下，攻破了你们的国都，将你们的皇亲、贵戚屠戮殆尽。一帮残兵败将带着五岁的皇子东躲西藏，真是好笑！现在我们北绍比当年还要强，不知苏将军要拿什么赢？我劝将军还是尽早放弃。”
听他说完，苏泽兰与朝颜对视一眼，开口道：“吾妻口渴难耐，可否派人送些水来？”
巴特儿闻言欣喜若狂。果然苏泽兰还是让步了。他立马派人去取水。
“苏将军，方才我忘了说。若是你助我拿下忆都关、灭掉恒楚国，你与贵夫人都会受到封赏。到时候你们在草原上共骑一骑、篝火共舞，且不快活？”说完，他侧耳去听屋里的动静，可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他焦急地跺跺脚，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酒，正要张嘴开骂时，突然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叹息：“也罢。塞北寒沙埋热血，朝中暗雾蔽鸿猷。如今的恒楚国，已无半点希望。”
“一向听闻苏将军聪慧异常，如今看来果然不错，倒不是那些古板之人。”巴特儿大笑几声，暗中庆幸自己今日攻破城门时，下令不可放冷箭、要生擒苏泽兰，后来又任由他们二人逃进祠堂的举动。
“巴特儿将军莫急，苏某还未说完。”
闻言，巴特儿本想骂他不知好歹，可一想到苏泽兰归降后，定能助他攻破望都关，那时自己的威名就会传遍整个草原，还能得到可汗与小公主海日那拉的青睐。
他压下了怒火喊道：“苏将军但说无妨。金银财宝、绫罗绸缎、美人舞姬，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他踢了踢脚跟，琢磨着更诱人的条件，恰巧这时士兵把水拿了过来。他觉得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早日谈妥，便能早日拿下恒楚国，自己也能早日娶到海日那拉公主。
“苏将军，水来了。你开门，我将这些肉一并给你送进来。”
一语毕，屋里又没了声音。
巴特儿重重叹了口气，脚跟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地面，烦躁地命令周围的士兵走远些去喝酒，又对着屋内喊道：“苏将军，我一个人进来，你想要什么，我们一同商议。”
终于，门开了。
看着黑洞洞的屋子，巴特儿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狐疑地挑挑眉，暗忖二人是否能对自己造成威胁，随即转头在墙角吐了口唾沫。呵！就凭一个重伤的将军和一个只会拿刀砍人的的医匠？
巴特儿轻蔑一笑，大踏步走进祠堂。进门时，他下意识扫了眼开门的朝颜。
他记得二人曾见过几面，尤其上次朝颜被俘，还好有人当了替罪羔羊，不然事情就很难办了。
巴特儿回想着刚刚的谈话小声嘀咕道：“奇怪，探子曾说二人尚未成婚，今日倒唤做‘吾妻’！罢了，他们的规矩，我也不懂。”
他思索着向苏泽兰走去，正想着要不要先露个笑脸，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他心头咯噔一跳。
“且慢！”
听到朝颜的喊声，巴特儿不解地回头看去。就在这时，弓弦颤动的声音破空传来。他来不及多想，迅速举起手中的木盘挡在身前。
“喀吧！”
木盘被射穿，箭却并未停下，径直穿透他身上的铁甲，深深扎进肉里。
巴特儿朝苏泽兰翻了个白眼，一把折断箭身，狠狠摔在地上，不屑地讥笑道：“恒楚国自称礼仪之邦，苏将军也一身正气，竟也会使暗中放冷箭的阴招？不过你也太看不起我了！一支小小的箭，能奈我何？”说完，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巴特儿活蹦乱跳了一会，朝颜冷冷开口提醒：“抱歉。这箭……有毒。”
听到这句话，巴特儿只觉得汗毛倒竖、双腿发软。还来不及转身对峙，后背便被人重重踢了一脚。无力支撑的他倒在地上，胸前未拔出的箭尖深深刺入心脏，浓稠黏腻的黑血翻涌向上，将他所有骂声都糊在喉咙。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朝颜知道，那是听到动静的敌军围了上来。苏泽兰快步上前，将朝颜护在身后。
朝颜坦然地笑着说：“巴特儿已死，北绍兵必不敢贸然进攻望都关。我们已为白将军争取了足够的时间。不如趁现在多砍几个士兵，再给他减轻些负担。”
苏泽兰看着此时强颜欢笑的朝颜，愧疚地开口：“朝颜，抱歉。”
“我们说好的，你护国，我护你。”听着屋外杂乱的脚步声，朝颜低头擦了擦刀锋，满不在乎地嘀咕，“一切皆是我心之所愿，没什么抱歉不抱歉的。”
苏泽兰轻叹一声，他拉起朝颜颤抖的手，示意她别再出声，屏息拉着她来到窗前查看北绍兵的动静。
窗外，敌军尝试着唤着自家将领，这自然无人应答。
接着便有人惊呼将军死了。
于是纷纷喊道要为将军报仇。
可惜双脚都被钉在原地，一个个无措地举着刀不敢向前。
“嗝——”
士兵中一声打嗝声吸引了朝颜二人的注意。抬眼望去，一个粗犷大汉抹掉嘴上的油，从人群里挤出来，取下背上扛着的大刀，开口大骂道：“一个个的这么怂，真丢我们北绍国的脸！你们不敢上我上。”
听到这句话，朝颜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刀——她知道，这人很快就要进来了。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苏泽兰抬手轻轻摸了摸朝颜的头。
果然如他所料，朝颜立刻炸毛，迅速打开他的手：“讨厌！不许摸头！”
苏泽兰嘴角弯起一抹浅弧，却在朝颜恶狠狠的目光里迅速压了下去，旋即转头，全神贯注地盯着接近门口的大汉。
进屋的大汉一步一步摸索着向前，在他看到七窍出血的自家将领时露出来了深深的恐慌。
趁此机会苏泽兰手起刀落砍掉那人的头。
鲜血四处飞溅，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腥味。
同胞的血味激起了北绍兵骨子里的血性，他们不再害怕，纷纷大喊着报仇涌了上来。好在祠堂的门十分狭窄，挤进来的人不多，朝颜和苏泽兰勉强能够应对。
倒在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朝颜手中的刀也越来越钝。
一旁的苏泽兰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汗水混着血水大滴大滴往下落，撕裂的伤口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终于，一把弯刀剜进苏泽兰的心脏，朝颜也被敌兵重重击落在他脚下。苏泽兰一脚踢开面前的敌人，扶起朝颜，忍着剧痛砍退新涌上来的一排士兵，费力地锁上了祠堂的门。
脱力的朝颜跌坐在苏泽兰怀里，本想就此睡去，可耳边的拍门声吵得她心里发慌。被泪水糊住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她睁开眼睛，抱怨道：“吵……死了。”
一口黑血从朝颜嘴角溢出，她皱了皱眉委屈地说道：“苏泽兰……下辈子……你多教我几招，好不好？”
听到朝颜口中的“下辈子”，苏泽兰微微一愣，停下给朝颜擦血的动作，慌张地回应：“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先别说话了，好不好？”
朝颜看着语无伦次的苏泽兰，忍不住调侃：“真是个傻子！你说……我爷爷那么精明，怎么会让我与你……定亲？”
朝颜的眼皮越来越沉，所幸耳边的拍门声越来越轻。
终于，她如愿睡了过去。
看着怀里睫毛不再颤动的朝颜，苏泽兰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门的拍打声越来越响，两人脉搏的跳动声却越来越弱。最后一滴眼泪于苏泽兰眼角滚落，滴进二人身下交汇的血水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细碎的涟漪。
特别提醒∶“塞北寒沙埋热血，朝中暗雾蔽鸿猷。”一句暂未查到具体出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祠内烛影映离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