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县中回来,杏叶人又沉闷下来,平日里寡言少语,发呆的时间又长了些。
程仲看在眼里,每日盯着哥儿吃药,逗着他说话,也不见好转。
正月最后一日,家里山药吃完,程仲寻了个好天儿又上山。
他背着背篓,手上拿着柴刀。沿着山路往上,一路劈砍着挡脚的灌丛杂草。
路过太细的山药藤,只看上一眼,又继续往里走。
走了一个时辰,中途挖了两株山药,一株何首乌,再翻过一座山,下到山谷沟底,便看到一株立在溪沟边的野山桃。
山桃树约腰粗,叶子稀零,隐隐见枝头上挂着些风干了的桃,仅有指头大小。
这叫桃枭,因形似枭鸟头得名。
“一桃压百魅,一枭镇千邪。”民间传,桃枭杀百鬼精物,能除晦压邪,驱五毒不详之物。
眼下杏叶这样子,程仲想着取些桃枭回去,给压压惊。
取桃枭有讲究,一般为正月,午时最好,取巽位即东南方向枝头上的桃枭。
程仲几下上树,摘完也只两三个。
好在谷底野山桃多,程仲搜罗完整个山谷,才背了背篓回去。
*
杏叶送走程仲,就将上次没做完的衣裳拿出来。
平日里程仲在家,杏叶只敢做自己的衣裳。本打算晚上赶着做,但一点油灯,程仲就醒来敲门。
眼看他的都已经做好了,程仲的也就开了个头。
昨日又买了布,杏叶摸着那料子,都舍不得用。
天气好,蓝天白云,远处的山都清晰了。
杏叶开了窗,就坐在那窗前缝补。
阳光斜倚窗,渐渐步入室内,散在哥儿身上。
杏叶做得专注,渐渐面上晒得泛红,鼻尖也冒出些汗珠。
他抬起头,阳光有些晃眼睛了,杏叶才挪了挪凳子,往阴暗处坐着继续。
针线穿梭,布上的针脚又密又直。
往年,杏叶被王彩兰要求着做衣裳。他没学过,怎做得好。
王彩兰只简单教了教,后头便让他来,做不好就重新做。挨了打骂,一年又一年,做得多了久而久之也会了。
杏叶往年做衣裳做得麻木,做好的新衣穿在旁人身上,也得不来一句感谢或夸奖。
但现在他却有些乐在其中,心中唯有宁静。
渐渐的,日头走到正中。
杏叶肚子里叫了声,他一愣,默默放下针线。
好像自从来了程家,他再也没饿过肚子。
杏叶收拾好衣裳出去,院门栓着,虎头趴在院儿里摊开肚子晒太阳。小狼趴在他肚皮上呼呼大睡。
杏叶去院墙边攀着往外看。
远处林间静谧,一层叠一层,深处都发黑。对面坡下的地里村里人也都扛着锄头,抱着些地头上挖的嫩野菜回家去。
都这会儿了,仲哥还没回。
杏叶退回来,往灶房去。
今早吃的面,剩下的汤水都给虎头吃了。家里没别的菜,只一些个蛋,还有上次仲哥从婶子家背回来的萝卜没吃。
杏叶往屋里看了一圈,打算做个萝卜腊肉箜饭。
锅里洗干净,加两三瓢水盖上。杏叶绕到灶孔边,生了火,架上木头便不用人时刻盯着。
米缸里的米还多着,程仲饭量大,杏叶舀了满满当当两碗起来,淘洗两三遍放在一边。
接着开始削萝卜,切成片。
腊肉取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洗净后切成薄片。然后再拍点蒜,备在一边。
杏叶看着柴火,等到锅里水开下米。
米煮得不用太软,米汤浓了,中间有一点白芯即可捞起。连米带汤倒进筲箕里,米汤漏在下面接着的盆中。
接着,等锅烧热了,下腊肉下去煸炒。
炒到肥肉透明,腊肉的香味儿遍布整个屋子,连虎头都香得进屋来。
杏叶走时,还差点踩到它爪子。
再下蒜炒出香味,最后下萝卜翻炒。不用炒多久,因着腊肉咸,盐放得适量后加水。
再将刚刚沥出来的米饭倒在面上,用筷子拨开将下面的菜完全覆盖。最后插上几个孔,再拨弄米饭浅浅覆盖表面,盖上盖子继续焖。
先中火,再小火,等锅里又米饭炸开的噼啪声,最好用筷子插一插。
若是萝卜软了,再熄了火盖着盖子焖上一会儿,这饭就好了。
程家的灶台做得宽敞,杏叶一个人围着灶台转来转去,忙出一头汗来。
他一手抓着锅铲,一手拿着笋壳做的锅盖,轻轻往锅底一铲,脆脆的锅巴声传来,香得不行。
虎头用爪子拨杏叶的脚。
杏叶盖上锅盖,道:“仲哥还没回来。”
杏叶离了灶房,拍干净身上的灰尘。想做衣服又怕程仲回来看见,便拿了扫帚将屋里屋外清扫一遍。
扫到院门上响了两声,杏叶忙直起身。正要去开门,虎头就先他一步窜了出去。
杏叶起得急,眼前阵阵发黑。
他晕晕乎乎地伸手想找个地方撑着,掌心一热,杏叶知道是程仲,安静靠着他缓过这一阵。
程仲:“慢些起。”
杏叶:“唔。”
他紧了紧程仲的手,眼前才清明起来。
看程仲一身树上蹭的苔痕,杏叶问:“摔着了?”
“没有,爬了树。”程仲扶着小哥儿进去,虎头跳起撞着院门,咚的一声关上,又急切地围着程仲。
程仲笑,长腿将他从跟前别开。“这么欢迎我?”
杏叶:“虎头等你吃饭。”
这会儿都午时过了,程仲眉头一皱,赶紧放了背篓道:“你吃了没?”
杏叶摇头,目光温软地看着他。
程仲:“下次别等我。”
杏叶:“要等。”
程仲无奈,只能快速先洗干净手,然后盛了饭让哥儿来吃。虎头跟小狼的也倒了点,两个都吃得急。
程仲也饿了,哥儿吃饭用小碗,他就用海碗。
他饭量大,一个人能吃两海碗。杏叶吃完,剩下那点儿被他收得干干净净。
杏叶见状,忐忑问:“是不是没吃饱?”
程仲:“差不多。熬药没有?”
杏叶:“忘了。”
程仲看他要起,按着哥儿肩膀,自个儿起来道:“你休息,我来。”
药苦,杏叶来了程家后,药水几乎没有断过。
闻到那飘散出来的药味儿,他胸口发闷,离远了些去看程仲放在屋檐下的背篓。
里头不止山药,有旁的他不认识,唯有些干巴巴的东西看着熟悉。
杏叶拿起来,是干了的山桃。
听见灶房门口的脚步声,杏叶偏头。
“看什么?”程仲问。
“这个。”杏叶将桃枭放在掌心。
程仲道:“用来做个东西。”
杏叶点点头,放了回去。
等杏叶吃了药,没一会儿就犯困。他回屋里睡觉,程仲便把桃枭拿出来,用水泡上。
取沉底的桃枭,泡软后去除果肉,只留下果核。
再打磨穿孔,做成手串,一串十三个核。
山桃本就小,用桃核做出来的手串上带着天然纹路,透着一种古朴的质感。
程仲忙了一下午做好,等杏叶睡醒了,便拿给他。
杏叶看着他掌心小小一串,怔愣着,微微抬头。
程仲道:“伸手。”
杏叶抬起左手,程仲将手串戴在他手上。
细细的一截腕子,白若油膏,没了那些青紫的痕迹。就是瘦了些,手串看着有点松。
杏叶爱惜地摸了摸,桃核擦过指腹,一点都不刺手。
程仲问:“喜欢吗?”
杏叶点点头,还目不转睛看着他。
“喜欢就好。”
程仲没多说,怕杏叶多想。只当个手串,杏叶喜欢就行。
男人只送了东西,就去收拾背篓,将里面的草药跟山药拿出来。山药能放,他挖得多些,够杏叶吃一阵子。
天气暖和,黑雾山山上没了雪帽,他差不多也该上山了。
若不是今年杏叶在,过了元宵他就该走的。
不过这次走之前,他得把家里安排好。
……
杏叶只看得见程仲忙碌,后头几日还去镇上又是买菜又是买肉。杏叶趁着他不在,赶着将他的衣服做好。
程仲自镇里回来时,看到哥儿在晒衣裳。
瞧着眼熟,是他起先买的布料。但衣裳做得极大,他拎走了哥儿手上的盆,问:“怎做这么大?”
杏叶:“给你做的。”
他抓过木盆,怕程仲怪他,转头就匆匆进了屋。
程仲:“就那一匹布,给我做了,你还剩什么。”他跟进去,放下东西,看哥儿又要往外走。
他将人拦下。
杏叶咬住唇肉,闷头挪开些,要往他身侧走。
程仲:“杏叶……”
杏叶闷声闷气道:“都做好了。”
程仲:“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很喜欢。谢谢杏叶。”
杏叶这才抬头,眼眶红红的,像受了委屈似的。
程仲心里泛软,微弯腰,平视哥儿道:“我怕你累着,而且专门买来给你做的。”
“我想给你做。”
程仲心中一颤,看着哥儿望来的眼睛,湿漉漉的,带着依赖与信任。
程仲眉间松开,轻笑着道:“好,别累着就行。”
杏叶看他变了态度,轻轻抓上他手指。他仰头看着男人的脸,又往前走了一步。
程仲:“嗯?”
杏叶低头,额头贴着他肩膀。
程仲心中柔软,摸了摸哥儿的后脑勺,“给自己做了几身?”
“一身。”
“春日了,天气热棉衣穿不住,我再买两身好不好?做多了也费眼睛。”
杏叶:“我慢慢做。”
程仲看着哥儿一动不动靠着他,像小狼贴着虎头似的。乖顺柔软。
比之以往,哥儿好了很多。
但他更希望哥儿有锋芒些。他可以一直当哥儿的依靠,但他不在时,哥儿也能自立。
不过不着急,现在能有精气神说话就不错了。
杏叶松开手,站回原来的位置。他摸着手串,冲着程仲道:“手串我也喜欢。”
程仲:“以后再给你做其他的。”
杏叶弯眼,总算露出自县里回来第一抹笑。
程仲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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