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村子里花香阵阵。
村口只一棵十几米高的泡桐树,花如喇叭,风一吹偶能闻到淡淡的香。
橘子花、柚子花此时最盛。
白色花朵成串挤在一起,枝头垂坠,地上也落了些白而细长的花瓣。
开花多了,再清爽的香气也浓烈得让人犯晕。
几场雨过后,花瓣凋零,枝头只剩下豆粒大小的果子。
田间水已蓄好,秧苗茂盛,正是插秧时。
洪家田多,仅仅靠着洪大山跟洪桐是不成的,洪松这时候也回来帮忙。
程家就后头一块大水田,也不着急。
程仲带上杏叶,早早过去帮忙。
这会儿最是忙的时候,各家各户几乎是全家出动,十来岁的少年已经是插秧的老手。
年纪再小些的也没得闲,不是在家踩着凳子做饭,就是去秧田里扯秧苗。
农家人干活早,五六岁学烧火,七八岁上灶台是寻常事。
杏叶没下地,留在洪家跟宋芙一起准备一大家子的饭菜。
宋芙一上午出去几趟,给那边送些烧好的热水去。
杏叶看着那茶壶灌了三五次,每次都喝得干干净净。
忙到中午,为了省些时间,饭菜也都送到地头上去。
洪家的地在村子四处都有,他们这儿不像北边地势那样平,田地分散在坡沟,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
杏叶随着宋芙一起送食去,沿着村西往后,走个一会儿就是连片的田。
大家都还在忙活,弯腰低头,像对土地一步一鞠躬,虔诚地将秧苗没入泥土。
一个上午,村后这块大田一斤快插完了。
秧苗细嫩,立在水中被太阳晒了会儿,叶子打卷儿,看着无精打采的。
宋芙将吃食送到田边上的大树下,那里地平,专门有块大石头。
这会儿石头边已经有吃完的人家在收拾东西了
杏叶看了眼,都是杂粮粥就着糙面饼子,再有些咸菜干。
宋芙笑着打了招呼,才放下自家带来的东西。
“杏叶,叫他们吃饭了。”
“诶。”
杏叶往窄小的田坎上去。
程仲落在最角落,插秧收尾。
“仲哥,吃饭了。”
程仲直起身,脸上汗津津的。他身上就一件短衫,胳膊露出来,麦色的皮肤被阳光晒得晶莹。
汗水顺着那肌肉轮廓滑下,莫名的,杏叶看了喉咙发干。
他别开眼,脸上也不知是晒红的,还是羞红的。
程仲道:“外面晒,树下躲着去。”
杏叶:“吃饭。”
“嗯,马上来。”程仲回头,又冲着其他人吆喝了声。
程金容扶着腰直起身,见哥儿站在田坎上,笑着摆了摆手。
她招呼一声,其他人纷纷停下,往岸上一脚深一脚浅地走。
树下,宋芙已经把饭菜摆出来了。
农忙容易饿,每一样菜都做得多。
家里的肉是洪松带回来的,笼统十几斤。宋芙分了分,农忙五六日,每天也就炒得了一盘肉。
一碗油汪汪的炒肥肉,一碗冒头的烧土豆,还有一碗酸菜粉丝。
饭更是直接端了盆来,蒙着布,虽掺着杂粮,但管够。
洪家日子比起杏叶刚刚看的那家,已经好得太多太多。
就这么在洪家忙了得有三日,程仲才回来种自家这块田。
赶着天明就起,趁着太阳还没出来,赶紧下水把秧苗一根一根扯下。再一把把用稻草捆在一起,过一下水去些多余的泥,扔在田边。
忙一阵,秧苗被扯下大半。
杏叶做好饭菜过来。
程仲吃完,便又下田。
杏叶将碗筷收拾了拿回去,洗干净后换了身短打出来。
程仲已经开始插秧,远远看哥儿坐在田坎上,脱了鞋袜,试探着将脚丫子往水里探。
程仲立马走到哥儿跟前,垂眸看着他道:“想干嘛?”
杏叶抬头:“插秧啊。”
“那用得着你来,鞋袜穿好。”
“我不。”
杏叶缩着脚趾头,圆乎乎的,白得跟嫩藕似的。
程仲瞧了眼他脚背,烫伤那疤痕散了些。
不过哥儿当着他的面还把脚丫子往水里放,程仲啧了声,大脚丫子一抬。
沾着淤泥,脏兮兮的。
眼看要碰到那小他不少的脚,杏叶顿时缩了回去。
程仲笑道:“怕脏还要下。”
杏叶微恼,推了推他,手不小心落在程仲腹部,只觉跟那螃蟹肚子似的,硬邦邦的。
程仲纹丝不动。
“田里冷,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还想折腾。”
“不冷。”杏叶指了指天上的太阳。
程仲:“田里有蚂蟥。”
“你别吓唬我!”杏叶叉腰站起来,鼓着大眼睛,凶巴巴控诉程仲。
程仲看哥儿又犯了倔,抛下一句:“你等着。”
他转身往放水的缺口处去。
那边放着石块儿,水现在关了,但有些依旧往外流。蚂蟥就喜欢待在这地儿。
他们叫蚂蟥,有的叫水蛭。
田里的蚂蟥又肥又胖,背上绿,肚子黄绿黄绿的。程仲用稻草挑了一根,转头往哥儿那边去。
杏叶趁着他不在,两脚鞋袜全脱了,已经一只脚站在了水里。
这小哥儿!
程仲将蚂蟥往他跟前一怼。
杏叶直愣愣瞧着,没反应过来。
待看那蚂蟥如蛇一般收缩身体,尖端在空中探来探去——
杏叶吓得魂飞,叫都叫不出来。
脚底下一滑,两手臂摆动,顿时跟扑棱蛾子似的往田里倒。
程仲赶紧将蚂蟥扔下面田里,接住哥儿。
他两手都是泥,只手臂圈住哥儿腰,手没挨着人。哥儿腰太细,两手臂交错得极紧,才将人稳住没滑下去。
程仲站在湿滑的田里,被哥儿冲得脚步往后一退,才稳立在水中。
杏叶趴在他胸口,两脚悬空,使劲儿躲着田里的水。
趴在程仲怀里稳当极了,不过眼前还是那蚂蟥蠕动的样子。
“还下不下来?”
“程仲!”
杏叶气急,一口咬住程仲肩膀。
程仲闷笑,不得不捏住他脸,让他脸上也沾了泥。
“小狗一样,牙给你咬掉。”
远处,于桃正在田里插秧。
冷不丁听到杏叶的声音,下意识直起身寻找。
他心里慌张,还以为杏叶挨欺负了,可往下一看,哥儿像被汉子接住。
那凶煞的汉子在笑。
于桃心中一惊,直勾勾地看着。
程仲不是个煞神吗?
为什么会对哥儿笑得那般灿烂。
杏叶不是跟自己一样的处境,为什么还敢在程仲身上撒野……
于桃紧紧盯着,生怕自己看错了。
怎么会呢?
兴许是他的视线太直白,程仲敏锐地侧头看去。
于桃吓了一跳,脚底下打滑,一屁股坐在水中。
混着污泥的水花四溅,刚刚插下的秧苗被坐得没入水中。枝叶折断。
旁边文氏见状,气得张嘴就骂道:“你到底干活的还是来捣乱的的!不想种给老娘滚!插秧都站不稳,少了你吃还是怎的!”
于桃衣裳被田水浸透。
心也如水一般泛凉。
他低下头,匆匆爬起来,手足无措地把秧苗扶好。
文氏走来,一把将他别开。
“滚远些,回去把衣服换了。别出来了,在家把饭菜做好。真是没用的东西!”
于桃被文氏推了一把,踉跄着稳住。
身上水如瀑,一滴滴砸在田里。
于桃闭了闭被水沾湿的眼睛,下意识往下面的田里望去。
杏叶听到文氏的谩骂声,探究地看来。
于桃下意识佝偻身子,躲在田坎上的桑树后头。
耳边文氏依旧没放过他,扶着秧苗,骂得更难听。
于桃眼里闪过恨,一身郁气,浑身湿漉漉爬上岸。
走上回去的小路,于桃忍不住回头望去。
杏叶被程仲放在了田坎上坐下,汉子还拍了两下哥儿的脑袋,冷脸上挂着他从未见过的笑。
于桃压下睫。
原来自己在杏叶面前一直跟个傻子一样,他真以为哥儿在程家过得日子不好。
听着远远传来的骂声,于桃低下头,不言不语地走。
是他犯蠢。
杏叶的日子不知道比他好过多少。
*
杏叶不想回去,被程仲安排坐在树下。
田坎并不宽,谷梁县有养蚕的习惯,各家各户早年间在犄角旮旯种了不少桑树。
田坎上也有。
杏叶坐在树下,头顶阳光被树叶分割,只零星碎片散落在他身上。
他被程仲吓了,现在不敢下田。
以前在陶家沟村,陶家的地都租出去的,杏叶也不用下田。
只家里几块土,偶尔被王彩兰叫去干活儿。
杏叶圈着膝盖坐在树下,脑袋上被程仲戴了个杂草混着小野花编的草环。
哥儿养得肤色白润,双眼晶亮,戴好那花环就跟山里小妖精似的。有几分漂亮,格外可爱。
程仲:“早些回去,等会儿太阳晒。”
杏叶还气着,想帮忙可又不敢。抓了块儿干了的小泥巴块儿往程仲身边扔。
“都怪你,你不给我看我就能下来了!”
程仲一边插秧,一边笑。
“就怕你下来。”
“别人都能干活儿,我为什么不能?”
“倔死了。”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
杏叶哼哼,揪着杂草,看着那黑黢黢的大蚂蚁从身旁路过。
杏叶不是没见过虫,独独怵那软体的。
他看蚂蚁爬到手上,还能将手贴地,让它自个儿下去。
杏叶郁闷,帮不了忙。
远远的听到那远处的田里似乎还有骂声,寻着看去,桑树交错,也瞧不清楚。
但那田好像是于家的田。
听那尖锐的骂声,杏叶揉了揉脸,摸到一块干掉的泥点子。他瞪程仲一眼,压着胸口往后退了退。
等骂声没了再回去吧,他听着不舒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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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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