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程仲吃完杏叶做的早饭,背着杏叶准备的干粮热水,踩着晨露,带着虎头上山。
杏叶送人出门,回去时心里空落落的。
每次送仲哥上山后,家里好像突然安静下来。杏叶不适应,往往要过许久才能习惯。
时辰尚早,远山缭绕的雾气还在慢慢散开。
杏叶坐在院子里看了会儿,起身忙活。
要先打些青草,回来要煮鸡食。
这几日每日都是大太阳,晒得路边野草枯黄,能打的猪草都少了。
杏叶找了一会儿,才在河边找到些。
回去后将草砍碎,加水煮一会儿后搅拌些米糠,鸡很爱吃。
忙活一阵,院外传来轻轻的喊声。听着是于桃,杏叶就道:“没锁门!”
于桃背着打了一半草的背篓进来,笑着直奔杏叶。
“我早上瞧着你家那个……上山去了?”
杏叶点头,示意他坐。
于桃将背篓一搁,欢喜道:“那我可以每日过来跟你玩儿了。”
“会不会被你娘说?”
“怕什么,我悄悄的就好。”
“我给你看看我练的字。”于桃掏了掏背篓里,拿出几张橙树叶来,瞧着刚摘的,还泛着一股清香。
叶子上有划痕,是于桃学的那几个字。
一笔一划,虽然歪歪扭扭,但一个没错。
“你全会了?”杏叶喜道。
“多写几遍就会了。”实则晚上闭眼睡觉,心里都在默写,写了起码百十遍。
“那杏叶你再教教我其他的呗?我帮你烧火!”于桃迫不及待,上手就拉着杏叶起来。
杏叶只好让开,又拿了根棍子,想了几个字,在地上给于桃写来看。
他写得仔细,像程仲教他那般教于桃。
于桃也跟着默念。
杏叶写完,看哥儿已经在掌心重写。眼珠盯着掌心一动不动,脸上格外认真。
他们都很珍惜学写字的机会。
后头一连几日,于桃都会来。起先还跟杏叶玩儿会儿,后头一来便开始学。
杏叶也挺喜欢这般相处。
他复习着程仲教的字,也带着于桃认。
一连快十日,都是晴日。天气愈发热,地上草都晒得一踩沙沙响,树叶也焦脆。
鸡吃的草都不好打了,于桃背篓也难装满,便少了些时间学字。
“我知道一个地儿,准有。要不咱去看看?”
杏叶便与他约定好,次日一早去。
他们沿着河边往山上的方向走,沿途慢慢被树遮挡,变得有些阴凉。
走了快一刻钟,总算见着不少水边的猪草。
“快割吧,这地儿人少,阴森森的瞧着怕。咱们快点回去。”于桃道。
杏叶点头,加紧速度。
没一会儿,背篓装个半满,两人原路返回。
走了一会儿,刚到杏叶家前头那段小河边,迎面过来个人。
于桃拉着杏叶往那野树丛后头躲,杏叶却与人对上视线,道:“认识的。”
是冯小荣。
冯小荣比村里其他哥儿白净些,长眉杏眼,是清秀的长相。
冯小荣看到杏叶那一刹那,吓得顿时想找个地儿钻进去。
他还记得,偷李子被发现那事儿。
可都被看见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冯小荣僵立着,一时间他想起他阿爹的叮嘱。
还有他爹带回来的那些李子,很好吃,他现在都还惦记。
冯小荣看见哥儿背着的背篓,心念一动,当即从自己背篓里抱了大半猪草出来,急匆匆地走到杏叶跟前。
他目光闪躲,人也不看,只将那一抱猪草往杏叶背篓里一放。
趁杏叶一样愣神,拔腿就跑。
“冯……”杏叶背篓一重,顿时变得沉甸甸的。
冯家哥儿叫什么,他也不知。
人跑远了,杏叶想追着还了,却被于桃拉住。
脸上视线直白,杏叶转头,于桃一脸酸味儿地道:“杏叶什么时候跟他好了?”
杏叶收回手,捏着被抓疼的手腕。
“一句话都没说过。”
“那他送你……”于桃盯着他背篓看。
杏叶道:“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为了之前的事情道歉……但这事儿事关哥儿名誉,杏叶也不是爱嚼舌根的人,所以没跟于桃说。
于桃看他不愿意说,心里却愈发惦记。
想着明明自己才是第一个跟他交好的,哥儿却另外结识了别的哥儿。且冯小荣他娘还骂过自己!
他赌气道:“不愿意说就不说。”
于桃甩下一句,立马绕过程家院子,直接回了。
杏叶放了背篓忙追上去。
可哥儿越走越快,像要甩掉他似的。
杏叶无措,缓缓揪着衣角,只好看着他离开。
于桃气闷,觉得杏叶不把他当朋友,与别人交好了还瞒着他。
他越想越难受,脚下踹着田坎上的草,又回头看杏叶没跟来,咬着牙更是不高兴。
于家后院。
于桃撞进门,也撞入后院喂鸡的妇人眼中。
文氏严厉斥责:“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于桃顿时低下头,翻了个白眼。
“娘。”
“把猪草放下,过灶房来,我有事儿问你。”
文氏从后院离开,像专门等着他回来似的。
于桃扔了些草到鸡棚里,跟着去了前头。
于家房子建得不算宽敞,就一间正屋,一间侧屋,然后一间灶房。柴都是堆在外面屋檐下的。
灶房又小又昏暗,文氏坐在里面,像那庙里盖着布的泥菩萨,让人不自觉心中一紧。
于桃立在门口,被她看得渐渐紧张,又愈发焦躁不耐。
难不成看出他跟杏叶学字……
看出又怎样,他又没干闲事儿。
“今年十八了吧。”
于桃一愣,抬头看着妇人。
文氏道:“先前忙着播种,后头一桩事接着一桩不得闲。现在想想,你年纪也到了,该相看人家。”
谁家哥儿没想过这事儿。
于桃十五六七的时候也想象过,可是文氏没开过口。他一个继母手底下生活的哥儿,只能等她做主。
文氏看哥儿眼珠子动来动去,就知道他脑子里没想自己好。
一个丈夫前头那人生的,丈夫死了,她一个寡妇能在这世道将他养到这么大已经是待他不薄。
如今也到年纪,找个人嫁了,她也算完了一桩事儿。
“你有没有相中哪家汉子?”
虽这么问一个没出嫁的哥儿不妥,但于桃什么性子她摸得清清楚楚,与其拐弯抹角,倒不如直说。
于桃赶紧摇头。
“那你有什么要求?”
于桃从发愣中回神,耳朵微红。
各种想法从脑子里过了一圈儿,于桃低下头道:“全听娘的。”
文氏盯着他看了几息,见于桃真没打算说的意思,摆手道:“忙去吧。”
听她的,她便让人好生选选。但这哥儿主意大,选不选得出来就不好说了。
她是继母,又不是亲母,能帮他张罗已经仁至义尽。
文氏看着屋外晃过的人影,终是有些气闷。
养不熟的白眼狼!
再怎么也是从小带到大,偏生跟她相克似的,总暗暗较劲儿。嘴里也听不见一句真心话。
也不想想,没她在前头撑着,早死了。
于桃离开灶房,阳光灼在皮肤上,烫得他有些晕眩。
要是相看成了,就要嫁人了?
他想过千百遍离开这个家,现在近在眼前。
于桃忍不住笑起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明媚。
*
连晴许多日,田里干涸,草叶枯萎。
庄稼人望着天下雨,求祖宗求菩萨,终于在六月过半的下午,盼来了。
万里无云的天起先亮得有些过分,好似起风了。
先是徐徐的微风,带着一点凉意。
地里忙活的人起先没在意,低头刚把地里浇了水,风却越来越大。
树枝渐渐轻颤,天上乌云席卷而来。不消片刻,头顶天幕分成两半,东边乌云滚滚,西边阳光刺眼。
随着乌云倾轧,最后一丝晴空被吞没。
风似停了,四周格外平静。
忽的一声惊雷,像扎破这云幕。
雨点毫无预兆,噼里啪啦,如油锅里急跳的水珠,迅疾而下。
不消片刻,大雨如瀑。
乌云伏低,狂风阵阵。
雨水被吹进门中,仅仅片刻,半个屋子打湿一半。
院子里水如洪涌,水沟都排不及。
风愈吹愈烈,如千军万马,嘶吼咆哮。门窗被吹得激烈撞响,像应和这场热闹。
杏叶被风拍着脸,这厢才推着门关好。
远处的树木剧烈摇晃,每一片枝叶都往一个方向拉扯,好似要连根拔起。
杏叶看得毛骨悚然。
狂风夹杂雨点,一刻不停。院子被水淹没,屋里也像下雨一样,数不清的地方在漏雨。
杏叶又急急忙忙跑去找盆、木桶……但凡能装的,全拿上。
灶房漏水,堂屋漏水,卧房也漏水。
杏叶急得汗都出来了,这边接了又跑那边,盆不够用桶,桶不够用罐。
跑到程仲卧房,见他床铺上都漏水,他赶紧搬了被子放柜子里。
正忙得头昏,听到好似吱吱呀呀的响。
那声音一下又被呼啸的风声盖过去,杏叶只当风太大了。正放好了罐子转身出去,哗啦一声——
眼前骤亮。
闪电劈开乌云,一刹那,茅屋顶上的草被掀翻。
杏叶躲闪不及,被灌进来的瓢泼大雨淋了个透心凉。
雨水打湿头发,顺着脖子流到胸口,肚腹。杏叶一哆嗦,觉得脸上生疼。
他被淋懵了。
屋顶上盆口般大的窟窿!
就这愣神片刻,底下刚搬走的东西全湿了。
杏叶手足无措,急得泪都飙出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
心里如蚂蚁乱爬,杏叶狠狠咬了下腮帮子肉,疼得自哥儿一激灵,立马冷静下来。
他顶着雨,飞快将那窟窿底下的箱笼转移。
脚下片刻浸了水,鞋子也跟着湿了。
他顾不得身上湿,又跑去另外的屋子转移东西。屋里是泥地,沾了水湿滑,杏叶踩着好几次差点摔了。
风狂雨横,短短一刻钟,田里的水重新蓄积。
村路上雨如溪流,往低处急淌,没入干涸的土地中。
那黑云下,雨幕成片成片往下落。云飘着,雨也飘着。远处的黑雾山隐在雨中,隐隐只见个轮廓了。
好在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多时,风小了,雨势骤缓。
杏叶转移完所有窟窿下的东西,湿发贴在脖子,两条裤腿滴着水,脚下走几步,鞋子里也是滋滋水声响。
他站在少有不漏雨的地方,看着一片狼藉的家里,胸口剧烈起伏,喉间干得冒烟。
爬山都没这么累过。
风平息怒意,轻抚而过,贴身的湿衣浸得杏叶一激灵。
雨还在往里飘,只是小了些。
杏叶害怕生病花钱,踩着咯吱咯吱的鞋,赶紧去把衣裳换了。
待从头到脚换完,乌云移去,天又明亮起来。
雨势减缓,直至停下。
杏叶站在屋檐下,看着四处散落的箱笼物件,破洞的屋顶,蓄积水院内,无从下手。
湿发被他用帕子擦了擦,凌乱贴在脸上。润眼含着水光,迷茫又可怜。
杏叶压下心中的无措,绷着嘴角,又立马一点点开始收拾。
害怕晚上还要下雨,当务之急是把房顶补上。
家里往年没种粮食,也没草垛,杏叶抓上个背篓就去找吹翻的草。
捡回来晾一晾,先将就着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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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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