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云曦近来寻顾辞寻的很勤，一来，她身为被明府送来笼络顾辞的侍妾，为了不引人怀疑，本就应当谄媚些。二来，那日她发现了书房的暗室，却未来得及进去一探究竟。
她入府已有两月有余，但始终未曾查探到妹妹的下落，她难免心慌。
当初卖身筹得银两救治妹妹，还想着毕竟血亲之情，叔婶应当会养育飞莺长大。不曾想竟是不到一年，蝗虫过境，妹妹竟被当做个累赘抛弃了。
想来也可笑，灾情面前，亲侄女竟也比不过一袋白米。
她在明府住下不过一年，生活稍稍有所起色，便寻人四处打听妹妹的消息。
直到去年年底，在随明府的下人出门采买东西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几个人说，有位姓余的盐商被刺杀了，那死者与京城贵人有些渊源，故而闹了不小动静，正全城搜捕呢。
至于那个刺客……
听说是个女的，名叫飞莺。
虽然觉得不可能，想着或许是同名，但明云曦当时不知为何总有一种直觉，她应当顺着这个名字继续查下去……
然后，她终于知晓这些年，她的妹妹过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
后来，她用了多年的积蓄去知晓天下事的揽月阁那儿换来了一条消息——
杀手飞莺于三月初进京刺杀荣安伯顾辞，后不知所踪。
再然后，便是她于明府夜宴舞惊四座，凭借着美貌和手段攀上了顾辞，来到了京城顾家。
她不能再耽搁了……
妹妹若是活着，那多耽搁一日，飞莺便危险一分。
若是妹妹已经遭遇不测……
她孤身在世，无亲无故，必然是要同仇人拼个玉石俱焚！
只是近来顾辞似乎闲适了不少，每日除了上朝，大多时间都呆在府上，倒是难以下手。
好在伯府的其他地方，她早已私下查探过，唯有顾辞居住的秋水阁，因为是大公子的住处，平日里少有机会去探。
如今她既知书房有异，自是每日都寻了借口去探。
不是送吃的，便是送喝的，要不然就是做了香帕缝了香囊，借着亲近之意将秋水阁的布局摸了个便。
而她送给顾辞的香囊中多掺了些安眠的药草，近来顾辞疲乏，比平日里要嗜睡些，若是她此时再下些迷药，让他睡沉些时刻，倒也不会引人注意。
说来也是奇怪，那顾辞对她颇为宽待，知她吃不惯京中口味，竟寻来了位会做越州菜的厨子，送来的珍贵之物亦是不少，而且只要他在府上，秋水阁就随意她进出。
就她目前了解到的顾辞而言，温润如玉，翩翩有礼，让她不由深思，这样的人若是真擒住了飞莺，应当还有几分活命的机会吧……
明云曦看着桌上婢女送来的茶水，不由摸了摸袖中的蒙汗药。
今日武宁侯滕老的孙儿满月，顾辞去参宴现下还未回来，按照往常的习惯，他归家后必然会饮上两盏茶。
赴宴回来后休憩个把个时辰，倒也不会引人猜忌。
明云曦打定了主意，缓步走向桌前，掀开了杯盏。
"曦儿这是要谋杀亲夫啊……"温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伤感中带着些许调侃。
明云曦心中一惊，连忙收回了手，袖口扫过桌面，杯盏顿时被扫落在地，清脆的声响在书房炸开。
"怎得这般不小心？"顾辞走上前来，拎起她的手细看了番，"莫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没有……"明云曦扯嘴笑笑，"大公子怎得回来这般早？"
"武宁侯宴上出了些丑事，我对别家后宅之事不甚感兴趣，就提前告辞离开了。"顾辞并未放开握着她的手，轻笑道，"莫要转移话题，曦儿还没说你这手里拿的什么？"
"没什么……"明云曦强颜欢笑道，"只是个平神静气的方子……"
"哦？是吗？"顾辞握住她的手，将那药倒了些在茶水中，轻声道，"那曦儿不若先尝尝，我看看是不是当真有用？"
明云曦无奈，她若是被坐实了给伯府公子下药的事，以后若是想接近顾辞的书房只怕是更难了。
故而只能咬着牙，将面前的那杯茶给喝了下去。
待她一饮而尽，顾辞悄然凑近盯着她的脸，问道，"如何？可觉得耳清目明？"
明云曦咬牙，"确有清醒了不少……"
"如此……便给我念书吧……"顾辞轻笑一声，从书案上随便抽了一本书扔到她怀中，"正好本少爷甚是疲累，不想看，你既清醒，就由你来念给我听。"
说着，人便在美人椅上躺下，闭目养神。
脑中袭来一阵眩晕之感，明云曦甩头，暗自掐了自己一把，方才清醒了两分。
她看了眼手中的《周朝律法》，掀开手册后里面更是密密麻麻的刑律条例，随便一条看的人都头晕眼花，一瞬间很难不怀疑顾辞是故意的。
但明云曦只能咬着舌，认认真真的读了起来……
侍卫青鸾从别院回来时，便看到自家主子新纳的"宠妾"躺在书房内间的床榻上睡意酣然。而大公子则拿着一卷书册坐在边上，盯着明云曦出神。
见青鸾回来，顾辞轻"嘘"了声，然后走到窗前轻声道，"打听到了？"
"那女刺客确实也是越州出身，早年被叔婶卖了换粮时，因不想流落秦楼楚馆，便自伤了容貌，被暗阁低价买去培养成了杀手。
然后她用七年的时间成了排行榜第七的杀手，第一次出任务时身受重伤，被在别院养伤的大公子救下，两人相处了三月有余。
一年后她接了刺杀您的任务，但当时您有事需乔装出城，大公子正巧扮作了您的模样住在伯府，那女刺客预料不及就失了手，大公子扣下藏了起来。"
顾辞点点头，她与顾敏是双生兄妹，但因为兄长体弱，两人自小便互换身份。她顶着"顾辞"的身份在京城行走，而"顾敏"则对外宣称体弱，常年住在别院养病。
这些年，母亲带着兄长遍访名医，体弱之症虽未能彻底根除，但好在并无性命之忧。
去年家宴微醺时，顾辞曾执盏问兄长，可想将彼此身份换回。兄长却是摇头，闲散一笑道，
"不可。庙堂之高非我心之所向，这副病骨亦承不得案牍之劳形。再则——"
他举起手中杯盏同妹妹轻碰，望过来的目光澄明如月下清泉，"妹妹的这身官袍，上面每一道绣纹皆是你的政绩所织？为兄未曾替你熬过寒窗苦读的夜，未曾替你受过明枪暗箭的伤，怎能安然受之？"
玉杯轻叩案几，一声清响如他说出的话般落地有声，"世间名位固然珍贵，但有些路，既然是妹妹自己踏碎荆棘走出来的，便该永远都是你的。更何况，妹妹不是也一直想有所作为吗？"
一向不喜麻烦，闲云野鹤的兄长，不将刺客交由自己处理，还颇为大费周章的藏起来。
'顾辞'心想，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青鸾久久未听到顾辞说话，不由迟疑开口，"主子……那飞莺多半就是明姑娘的亲妹妹，您看如何处理？可要将人从别院押来？"
顾辞摆摆手，"我会传信给兄长说明情况，此外你将飞莺的身份处理一下，对外就说死了。"
"是！"
……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明云曦在那茶水中下的药量不少，一觉醒来时已是临近子时。
帐内昏暗，只余角落一盏守夜的羊角灯氤氲出极淡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身侧之人的轮廓。
是顾辞。
他竟在她身侧沉睡。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一僵，血液都凝住了般，动弹不得。
就在此时，一只温热的手掌极轻地抚上她的脸颊。
那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
指腹略带薄茧，摩挲过她颊侧细腻的肌肤，带来一阵战栗的酥麻。
明云曦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本能地死死紧闭双眼，连呼吸都彻底屏住——他怎么在这？他想做什么？
那指尖流连片刻，似有无尽留恋，继而缓缓下滑，蜿蜒过下颌，最终停驻在她微露的锁骨处。
指尖的温度熨帖着皮肤，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惊疑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心脏。
难道自己被发现了？
她近些日子谄媚的过于勤了些，秋水阁每日都能来个两三次，今日更是在杯盏中下了蒙汗药，嘴里说着没有图谋不轨，可自己不知不觉睡到这个时辰，必然引人怀疑。
顾辞这般抚摸……
是审视猎物从何处下口么？下一步，是不是就该掐上她的脖子，让她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香消玉殒？
她越想越真，越真越怕，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细微的颤抖都不敢有，全部的意志都用来维持平稳的呼吸，假装仍在熟睡。
脑子里乱糟糟地闪过无数念头：枕头下的银簪？貌似被摘下了……
高声呼救？但伯府的侍卫岂会来救她？
就在她冷汗涔涔，几乎要按捺不住先发制人拼死一搏时——
一声极低极沉的叹息落入耳中。
紧接着，他覆在她锁骨上的手指极轻地动了一下，仿佛丈量着什么。
然后，他哑声低语，气息温热，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种近乎错觉的疼惜：
"养了这般久，怎得还是这么瘦？"
"……"
明云曦紧绷欲断的心弦猛地一滞。
那声音里的情绪并不陌生，平日里，顾辞都是这般温柔的同她说话，这两日更是偶尔能在他眼中看到一丝略微纵容的疼惜。
那指尖的温度还真实地烙在皮肤上，那声叹息也依旧萦绕在帐内，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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