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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望涯

佩剑断作两截,寒铁映着血色斜阳。七悬宗的旗帜残破不堪,半截旗杆斜插在浸透鲜血的焦土中,旗帜上的宗纹在晚风中无力颤动。

晚霖仰面躺在尸骸之间,感受着温热的血液从伤口汩汩流出,与身下黏稠的血泊融为一体。

魔气遮天蔽日,宣告着任务的彻底失败。晚霖艰难地侧过头,同门的尸首以各种扭曲的姿态散布四周,师弟的的断剑还攥在断手里,师兄的佩玉碎在胸口血洞中,最刺目的是一位女弟子的头颅,就滚落在咫尺之距,凝固的惊恐仍定格在那张年轻的脸上。

不远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新生的魔物正贪婪撕扯着尸体,森白利齿没入血肉的闷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晚霖知道,很快那魔物就会来到自己身边,再吃掉自己。

仰望着被魔气染成猩红的天穹,晚霖缓缓阖上眼帘,就在意识即将消散之际,忽然有东西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模糊的视线边缘,好像是一个木头?或许是山中古树孕育的精怪吧,这个算不上告别的告别,成了她感知到的最后温度。

晚霖觉得自己应该是已经被黑白无常抓去了黄泉,只觉得很冷,冷的像裹在冰雪里,从有意识开始,冰水开始从四面八方涌进鼻腔,晚霖呛水不止。

“哗——”晚霖从水中惊坐起,垂头大咳,两只手撑着一块冰,衣裳沾满了水,衣裳出水就结成了冰霜,裹在身上,冻的人狠狠打了一个冷颤。

晚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满水的冰棺里,天空飘雪,雪落在水面上又融于水,周围冰霜覆盖,冰棺在一个阵法的正中间,但在晚霖醒来的那一刻,阵法消失,飘雪停止,冰霜融化,身旁的桃树开始抽芽,天地焕然一新,转瞬之间,竟是春天来了。

晚霖浑身湿漉漉的踏出冰棺,前脚踏出,后脚冰棺融化,成了一汪泉水,倒映着晚霖的面容,晚霖摸了摸水中倒影,这不是我的脸,晚霖心想。

虽然这张脸和自己长的有些像,但面颊略瘦,面色苍白如纸,好似用手一戳就能破了,眉舒展修长,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左耳挂了一个蓝宝石的耳坠,一晃一晃映着颊边小痣。

晚霖站起身来,可以感觉出来这具身体身量也比自己高,又伸出手,掌中光洁无疤,不管是掌纹还是手指,都可以看出不是自己的手。晚霖有些茫然,这是已经投胎了?可怎么一下子就长大了呢,难道我没死?但这具身体又不是我的。

桃树的枝丫已经开满了花,晚霖站在桃花下,拖着长发,身着青衣,一脸的茫茫然,但晚霖很快就接受了这奇怪的现实,毕竟已经是惨死过一次的人了,也没有什么比死了更糟的了。

晚霖想离开这个地方,但这个地方好像没有路,除了自己就是一颗桃树、一汪泉水还有不远处一张石床,四周三面是悬崖,一面是高山,仰头高山高不可顶,崖底深不可测。

晚霖无法,只好先留下来,第一日,晚霖到处打量,发现山的岩石上有刻字,帝霖仔细看了半晌,好似是“无望涯”三个字。晚霖生前一直小心行事,从未被关进过无望涯,但晚霖知道这里,是七悬宗惩罚犯错的弟子禁足思过的地方。

莫非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是七悬宗的人,犯了错在这里禁足至死,死后没人收尸埋葬,留在这里。难道自己死后没有被黑白无常收走,而是成了孤魂野鬼,无处可去,游荡回宗门,恰巧一魂一尸相吸,成了现在的样子。

晚霖猜测许多,也无人来证实,又觉得精神困顿,总想来想去也不是办法,便跑去石床上睡觉去了。

第二日,一切风平浪静,晚霖蹲在泉水边撩水,喃喃自语:“这水里也太空了,要是有条小鱼儿就好了。”

正撩着水,忽然视野里出现了一对木头爪子,爪子上抱着一个小鱼缸,鱼塘里有一条极小的小鱼,这鱼缸虽小,但似乎对它来说还是太大了,摇摇晃晃拿不稳,让人担心摔了缸。

晚霖抬头瞧,竟是一只木头的小狐狸,木头狐狸歪歪头,见晚霖呆看自己,就把鱼缸倾斜,让小鱼跃进泉水,激起一圈细小的涟漪。然后木头狐狸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晚霖也听不懂,看着它跑来自己身边,和自己一起撩水。

等到了黄昏,狐狸挥手跟晚霖再见,自己伸出木头爪子在空中画了个圈阵,跳进去,走了。

晚霖心思一动,自己也尝试在空中画了个圈阵,但体内无一丝灵力涌动,失败了。

晚霖耸了耸肩,“我就知道被关禁闭的弟子是是没那么好出去。”

第三日,那小狐狸又来了,怀里抱着个银簪子,来到晚霖面前,踮起脚,举起银簪,送给晚霖。

晚霖惊讶接过:“谢谢。”说罢接过银簪把头发挽上,小狐狸两个小爪子相互搓了搓,笑眯了豆豆眼。

等到了黄昏,狐狸又要走,晚霖赶紧趴下问它:“你会法阵,你能带我一起走么?”

狐狸很可惜的对着晚霖摇摇头,晚霖失望道:“好吧。”

狐狸好像很看不得晚霖失望的样子,忙上去蹭蹭晚霖的腿,晚霖起身说:“那明天见。”

小狐狸拜拜手,和昨天一样,画了个圈阵,走了。

第四日小狐狸没来。

第五日小狐狸也没有来,但来了一个人。

今天的无望涯下小雨,毛毛细细的,飘在脸上温温柔柔,让晚霖想起江南的水乡,明珩来的时候,晚霖正抱着腿蹲坐在桃树下避雨,一只手在水里打圈,裙摆都湿了一小截。

忽然晚霖感到一阵灵力飘荡,微风轻吹,桃花扑簌簌往下掉。半空中出现一个一人高的圈阵,只见一个男人随着细雨,迈步进来。

来人身长玉立,腰背挺直,一身玄色衣裳,他两手空空,只在左手中指带了枚黑色戒指,腰间没有佩剑,只别了一把短刀,从空中踏步而来,如履平地,一步一个金莲印。

愈走近,晚霖愈看清他的眼睛,瞳孔透亮清浅,却好似冷潭深渊,能吸走观者所有视线,但从不露神,始终沉静。

这是一张极出色的脸也是一张让晚霖惊呆的脸。

晚霖停下撩水的手,瞪大眼睛,显得有点天真,唤了一声:“珩光君…”

苍天,晚霖心头狂跳,谁不知道珩光君,在“覆日之灾”中抵御魔尊有功,也是平日里剿杀邪魔的大英雄,逢魔必杀,有名的玉面修罗,一心向道,断情绝爱。

其实晚霖少年的时候在宗门大会上见过珩光君一面,挺拔如松的身姿给晚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现在才能一眼认出。

但这时帝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到底干了什么,这是珩光君来亲自执行处决么,难道又要死一趟?

谁知明珩走到泉水边停下,唤了一声:“阿霖。”又把腰间的短刀抽出来,递过去,“多年不见,还是叫明珩就是。”

不知怎么的,晚霖看珩光君明明面无波澜,却觉得珩光君心情很不错,晚霖伸手从明珩的手里接过短刀,此刀虽不大,但做工精巧,握在手里沉甸甸,冰凉凉一柄,晚霖拔出刀来,是一把鱼鳞纹的蓝色猫眼短刀,刀身泛着冷光,冷光下刻着“雨霖铃”三个字。

晚霖觉得这段时间惊到自己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她的小心脏有点承受不了。

毕竟自己前脚死了,后脚附身了一个人,附身的这个人一直在无望涯,名叫“阿霖”,用一把叫“雨霖铃”的短刀,还能和珩光君互称姓名的,除了那位和珩光君青梅竹马的帝霖师姐,晚霖想不出其他人。

帝霖和明珩青梅竹马,有传言说两人是少年恋人,但又有否认之说,说两人从未在一起过,还有传言说两人在一起过,但最后决裂了,总之,众说纷纭。

合着自己附身到了帝霖的身上,帝霖确实久不出世,只说在无望涯闭关清修,大成之日自会出关,结果帝霖早就死在了无望涯。

不论如何,晚霖觉得两人一定关系很近,那珩光君真的不知道帝霖已死的事实么?晚霖有些紧张,但如果告诉珩光君事实,自己的灵魂会不会被珩光君一掌拍出这具身体?自己已经死了一回,如今天机转圜,晚霖还是想活下去,晚霖赌不起明珩的“知不知道”。

这厢晚霖心乱如麻,那厢明珩全然不知,只是明珩看晚霖一直蹲坐不起,又说:“走吧,我是来带你出去的,掌门师尊准你出无望涯了。”说罢伸出修长的手指画了一个圈阵,站在旁边,等着晚霖一起出去。

晚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还是决定不管怎么说先离开这个地方,便起身跟着明珩踏进圈阵。

圈阵缓缓闭合,无望涯再次飘起雪花,天地寂静,只有那汪泉水里的小鱼儿继续悠哉悠哉的游着。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无望涯,无望涯的结界设在宗门后山,现正值深冬,树木山石皆已结了厚厚的雪霜,后山冷冷清清,只有刚才两人出结界时,雪从树上震下,落到地面的声音。

晚霖记得自己死的时候还是春天呢,感觉在无望涯也没有几日光景,原来这么快就深冬了。之前也经常来后山,但无望涯的出口在这确实还是第一次知道。

明珩将圈阵闭合,转身对晚霖说:“你既已出了无望涯,应该去聆听各位师尊的教诲。”

晚霖哪敢不应,赶紧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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