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大长公主府的宴会结束后,罗浮便同端阳大长公主回了英国公府。
英国公今日去吃了高首辅家长子娶亲的喜酒,一回府便听见罗潇、罗湘两个侄女在议论罗浮与嘉宁公主打架的事,细问过两个侄女,脸色就阴沉下来了。
待知晓罗浮回家后,英国公便命人将罗浮叫到青阳院的正堂来。
端阳大长公主坐在英国公座旁,为女儿解释。
“今日是拂衣太过分,言语羞辱有腿疾的陆七娘子在先,阿浮为陆七娘子出头,才动的手,我已经安抚过拂衣了。”
英国公赞端阳大长公主行事周全,又好声好气哄端阳大长公主喝下一碗宁神助眠的药汤。
药汤见效极快,困倦的端阳大长公主前脚回寝间歇下,后脚罗浮进门。
罗浮向英国公福身行礼,脸上便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罗浮对此并不意外。
“你给我跪下,如今连嘉宁公主都敢打了,若不是你母亲是国朝的大长公主,国公府上下都要受你这个孽根祸胎的连累。”英国公又朝跪在地上的罗浮身上踹了一脚,“你可知错?”
罗浮摇首,“若女儿真有错的话,便是不该在父亲拉拢嘉宁公主的外祖家肃国公府的这个节骨眼上,打了嘉宁公主而毁了父亲筹谋已久的一盘好棋。但女儿行事只求问心无愧就好。”
“你的意思是,若我今日责打了你,便是问心有愧了?”英国公目露凶光。
“是。”罗浮跪得笔直,“当年女儿随母亲旅居白帝城,锦王起兵造反攻破白帝城城门,危难之际,是陆夫人、陆七娘子主动与母亲、我互换衣裙,才使我与母亲没有落入反贼之手,陆夫人、陆七娘子被反贼擒住,陆夫人被割去双耳,陆七娘子瘸了一条腿。今日嘉宁公主对陆七娘子出言不逊,人人都可以袖手旁观,只有女儿不能,因为女儿蒙受陆氏大恩。”
“好啊……好啊……”英国公气得浑身发抖,抓起小厮递上的马鞭,向罗浮甩出一鞭子。
罗浮身上立刻裂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在为父看来,你为报恩只是说辞而已,实则是因你心中对为父一直带着怨恨。”英国公抓起罗浮的衣领,他脸颊上的肉在抽搐,唇凑近罗浮耳畔,“可谁家女儿不是为家族荣光献身,即使你母亲贵为国朝大长公主,当年她也是被当作一件礼物赐给罗家的,只为给天子的外祖家增添光彩。你最好能够一直笼络住陛下的心,否则休怪我不念父女之情将你逐出家门。”
一听到“陛下”二字,罗浮就很不舒服,想吐。
又听他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微弱声息咒骂道:“你个婊子生的小婊子,只知道给老子成日招惹祸事……”
英国公其实早就发现了罗浮不是他的女儿,那两滴血在水中不能相溶,但他没有揭穿妻子背叛了他的事实。
一想到这么多年来他的妻子因心中有愧才事事顺从他,他就恶心。
还好罗浮这个野种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废物。
*
“五娘子,疼的话就和奴婢说,别强忍着。”
大双小心翼翼给罗浮清理她背上被鞭子抽出的伤口,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手重了,让罗浮伤上加伤。
小双刚倒掉一盆血水,又打了一盆温水进来,见到罗浮咬唇忍痛的神情,不由鼻头一酸。
“公爷往日责罚两位郎君都不曾下这样的死手,五娘子还是女儿家呢,公爷真是不疼惜五娘子。”
“ 没准我不是爹爹亲生的孩子。”
罗浮以玩笑的口吻说道。
“五娘子生的这么美,公爷和两位郎君皆相貌平平,若奴婢不是打小伺候五娘子的人,确实不信公爷能有五娘子这样漂亮的女儿。”
大双的言外之意也是贬一贬英国公、捧一捧罗浮,好让罗浮心里好过一点,并非真正信了罗浮不是英国公亲生的女儿。
罗浮另有所想,蔺兰时的长相全部遗传了端阳大长公主,否则不会生的那般俊美。
希望蔺兰时的真实性情也如端阳大长公主一般。
罗浮想着想着就忧愁起来,该怎么去向蔺兰时解释她不是一个喜欢打人的刁蛮姑娘。
“马车备好了吗?”罗浮问起大双。
大双:“早就备好了,可天色这么晚了,五娘子不如明日再去华阳大长公主府。”
“明日若在母亲面前露了马脚,倒教母亲为难,一个是夫君,一个是女儿,母亲偏向谁她心里都会难过。”
罗浮一直以来都是对端阳大长公主报喜不报忧的,因端阳大长公主身体一直不好,一伤心就容易生病,一生病便很难痊愈,
小双心里头一直为罗浮憋屈。
“公爷私下里都责打五娘子多少回了,五娘子总瞒着殿下这些事,只会让公爷越发肆无忌惮。”
恶人总有恶人磨,只是时辰未到。
罗浮心中早有盘算,她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人。
她今日痛一分,来日英国公就得痛十分。
她今日只是皮肉之痛,来日英国公就是剜心之痛。
*
罗浮刚下马车,就在华阳大长公主府门口遇见了蔺兰时。
蔺兰时提着一盏素色夹纱灯,在府门前挂着的一排六角宫灯的照耀下,他手下那点豆大的灯火根本就看不出来了。
罗浮后悔今夜未罩上那件大红羽缎斗篷出来,于是解下身上的莲青色灰鼠斗篷,露出鹅黄金团花夹袄和莹白缕金花笼裙。
她这身袄裙虽不华贵,胜在颜色清新。
罗浮迈着先秦淑女步,扬手向发觉她的蔺兰时一挥,娇呼他一声“蔺郎君”。
蔺兰时蹙了蹙眉尖,他看向罗浮的眼神带着怜悯,是在怜悯一个傻子的那种怜悯。
罗浮脸上的笑容一僵,朝蔺兰时福身过后,软软说道:“真巧啊,蔺郎君是来姨母府上找我表兄的吗?”
蔺兰时颌首,目光落在罗浮身后拿着那件莲青色灰鼠斗篷的大双身上。
“霜寒风紧,罗五娘子穿得太单薄了些。”
他只注意到了她穿得单薄,没发觉她身上柔弱纤细的美?
当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瞎眼郎君。
罗浮心里头骂骂咧咧,回首向大双递了个眼色,大双立刻上前为罗浮罩上那件十分保暖但很是难看的莲青色灰鼠斗篷。
“罗五娘子身上这件斗篷看着不错,是什么皮草料子做的?我给我母亲也去买一件。”蔺兰时认真说道。
他的言下之意是不是她穿了一件适合郑盼儿那个年纪穿的斗篷?
罗浮心头冒火,脸上仍旧笑意盈盈。
“这是灰鼠斗篷,我家里有许多上好的灰鼠皮料子,拣几块送给伯母好了,反正我知道蔺郎君家在哪里。”
“我是朝廷命官,不好收礼。”蔺兰时的面孔变得严肃。
“我又不求蔺郎君办事,且这灰鼠皮料子是送给伯母的。”罗浮为跟上蔺兰时的步伐,放弃了先秦淑女步,改为急步小跑。
蔺兰时又道:“无功更不可受禄。”
罗浮不小心踩到一颗光滑的石子,身形不稳,向前摔去,以为蔺兰时即使反应不过来也会让她摔在他身上。
谁成想蔺兰时反应不仅敏锐,而且过于敏锐以致闪避得很快,罗浮直接五体朝地摔下去。
她又不是瘟神,他躲这么快做什么?
罗浮想刀蔺兰时的眼神有些藏不住了。
大双、小双连忙过来扶起罗浮,罗浮见机装作腿软,将要跪坐下去时终于抓住了蔺兰时的手腕。
他迅速挣脱了她的手,因为力量的悬殊,罗浮等同于是被他推在了地上。
“蔺郎君,我在你眼中是洪水猛兽吗?”坐在地上的罗浮尾椎骨有些疼。
“我不习惯别人靠我太近,也很讨厌别人触碰我。”蔺兰时向罗浮拱手作揖致歉。
若是旁人对她如此,她早翻脸要将那人扔进护城河喂鱼了。
可一想到蔺兰时是端阳大长公主的儿子,再看一看他那张俊美的脸,罗浮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淑女,她是一个淑女。
至少在蔺兰时面前,她得是个温婉的淑女。
“是我唐突了蔺郎君,该我向蔺郎君赔罪才是。”罗浮朝蔺兰时福了福身。
“兰时,小五,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刚出院门的霍白藏挤到罗浮、蔺兰时中间,隔开了二人。
“小五,我方才听见你向兰时赔罪,你连殴伤嘉宁公主都不肯给人家赔罪,兰时是被你欺负得多狠,才能得到你的赔罪。”霍白藏细细瞧过蔺兰时的皮肉,“兰时除了脸红一些,也没看见什么伤口,小五,你是不是把兰时打出了内伤?”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罗浮这会子想暴打霍白藏是真的。
“哥哥总爱说笑,白日里是嘉宁公主欺人太甚,我看不过眼才为被她欺负的小娘子出头,没想到第一回与人打架,便让大家伙儿瞧了个热闹,我可不是什么残暴不仁的人。”
罗浮说这些话有些心虚,要是霍白藏敢向蔺兰时揭她的短,霍白藏就死定了。
霍白藏识趣地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与蔺兰时勾肩搭背,招呼蔺兰时进他住的院子里喝好酒。
罗浮跟在这二人身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蔺兰时不是说他自己不习惯别人靠他太近,也很讨厌别人触碰他吗?
为什么对霍白藏就没有这些禁忌?
罗浮生着闷气,坐定后一盏酒接一盏酒下肚,甜酒很好入口,她以为自己不会吃醉,但只喝了二两多,整个人就有些晕乎乎的了。
她手脚并用爬到“霍白藏”座旁,抱着他的大腿放声大哭。
“哥哥,白日里真的好丢脸,我不想让蔺兰时瞧见我那泼妇样儿,哥哥你当时怎么不挖掉蔺兰时的眼睛,他没看见的话,自然就相信我是再柔弱不过的小娘子了。”
“你看清楚些,我是不是你哥哥?”
罗浮觉得声音不像是霍白藏的声音,但仰首用迷蒙的泪眼去看,竟瞧见了两个霍白藏,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蔺兰时座旁的霍白藏眼睁睁看着吃醉了酒的罗浮将头枕在蔺兰时膝上,无奈地笑道:“我这妹妹是把你当成我了,她喝醉了就爱胡说八道。”
“她就这样睡着,容易着凉。”
蔺兰时无声一叹,不敢轻易动作,因罗浮将头枕在他膝上的姿势过于暧昧,他的面颊烧红得厉害,心也跳得极快。
此情此景,让霍白藏想起了一句诗。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①
这一刻,或许有人得偿所愿了。
①:出自《子夜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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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掌中伤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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