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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断手,昭明义主现

时间匆匆而过,几场冬雪,天地白茫茫一片。

文渊周踏出屋门便见纯白天地间,劳累一夜的溪鹤难得早起,穿着一身极为夺目的朱樱色衣袍,执着扫帚唰唰扫雪,动作绵软无力,目光却频频投向院门。

她萦绕眉间的忧愁落在他眼中,瞬间化作白刃狠狠刺入他心口,一股阴暗醋意灼烧他的理智。

溪鹤注意到他:“文渊周,你饭做好没?”

这一声问候让他掩去眼底冰冷妒色,跨步走向她,俯身从扫帚下捞起玩得不亦乐乎的溪文一,温声道:“还未做好,夫人,今日福鼎楼要来蜣牙的戏班,午后可要去瞧瞧?”

“蜣牙?”溪鹤眉头微蹙,仍有些心不在焉:“先等等,信使何时来啊?你不是说今日吗?”

文渊周收起心底扭曲的**,顺手接过她的扫帚:“是今日,人已在屋内候着了。”

溪鹤眼中骤然明亮,一把抱住文渊周:“文渊周,你真好!我真喜爱你!”

她顾不上关心他忽僵的身躯,转身便往屋里奔去,推门见一熟人盘腿坐在椅子上,正拿着茶壶喝水,好不客气。

“哼!”正是臭嘴姑娘。

“姑娘,信呢?”溪鹤倒不在意对方是谁,眼里亮晶晶的捧着双手要信。

“贱人,我叫幽兰露。”

“信。”

“蠢货,我叫幽兰露。”

“信。”

“啪!”一封信件被用力拍在桌上,杯盏晃动。

溪鹤笑盈盈的捧着信飘去软榻,仔细检查信封,细嗅味道,辨析字迹,确定是瑾娘所写,这才安心。

信中言明,她已到南方,见诸多豪商,受益匪浅,溪鹤自是为她喜悦,可一月赶路,又要熟悉新地,其中艰辛,却只字未提。

幽兰露瞥着溪鹤:“龟孙,你想不想知道,她一路的经历?”

“溪鹤。”

“什么?”

“溪鹤。”

幽兰露身子一闪,靠拢溪鹤:“她这一路,全仰仗我的保护,你不想知道发生什么?”

“溪鹤。”

“臊子!”

“溪鹤。”

……

犟种还需强犟磨,最终冷冷道:“溪鹤。”

“我想听。”溪鹤微微弯眼,噙着笑意看她。

待幽兰露讲完一路经历,她知瑾娘并未遇到匪患盗贼,所遇之事也在预料之中,也舒了一口气,还真诚感叹她的语言习惯:“你的脏话恶语花样挺多!”

幽兰露冷眼瞥她,用自己的辫子逗桌上的溪文一玩:“石鸡婆,关你屁事?”

“这又是何意?”她还从未听过这么多得骂人词句。

幽兰露头快扬出窗外:“你跟他混一起这么久,就没弄出几两肉。”

“不明白,什么意思?”

“蠢死了,这都听不明白。”幽兰露气道:“文渊周和你没搞出娃娃来。”

她瞬间明了:“你这话……糙过分了!”

幽兰露突然摸着她的脸,眼珠左右直闪:“小谢已经教训过我,我知道错在哪儿了!文渊周不是她的,是你的,不是你勾引他,是他勾引你。”

“小谢?谢姐姐?她到底是谁啊?”她对此人,多了几分好奇。

幽兰露冷哼道:“比你漂亮,比你有钱,比你有才,比你——”

她偏首思考,继续道:“她还是我的师傅,她说了,再过几年,我便能正常讲话。”

溪鹤疑惑:“所以,你是生病了?”

“满嘴放屁,我怎么会生病。”幽兰露斜撇她:“我只是没教养。”

又瞧着她毫无矫饰的看傻子目光,说道:“作为道歉,我会帮你与赵宗瑾传信,保证绝无他人偷看你们的信件。”

她的话惹得溪鹤直抠脑袋:“你不恨我们吗?我们可害得你断手?”

“恨?”幽兰露出几分讥讽:“你真不要脸,主人断我掌又不是为你。”

溪鹤嘴角微微抽动,又听她道:“主人斩我手掌,是因为他们拦住我,不让我进门,不许我靠近……”

她眼神偷瞄文渊周所在的方向,想了想,还是改口:“不许我靠近见不得人的地方,我杀了他们,主人生气。”

“至于割他们的手指逗你玩,小谢说了,我不能这样做,他们也是人,我是错的。”

脸上忽然多了几分喜色:“主人是为了教导我,我是主人的,我喜欢主人。”

“为什么?他……”怒意快要爆炸,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她明白了,这个姑娘就不正常,她就没接受过正常的教养,对生命毫无敬畏,表情,动作,语言……随心所欲。

这算什么,让一傻姑娘给他们做事?

溪鹤摸着她的红白线双辫,语气转为困惑:“可你明明已有爱人?红白线,不就是祭奠死去的爱人吗?”

“原来你是从这儿看出端倪的。”语气轻描淡写地似在说上顿吃了什么:“我杀了我姐姐,这是她那个逃跑的情郎的,我替她戴着罢了。”

溪鹤瞳孔震动,半晌说不出话来,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让她脑中一片混乱。

瑾娘,能和他们相处吗?

幽兰露见她低眸多思姿态,干脆用大辫子扫她丰满的脸颊玩,苦脸思索模样与桌上偷水喝的小狗一模一样,很是有趣。

一人陷入混沌,一人天真寻乐,正诡异的相处时,文渊周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推门而入。

“夫人,先用早膳!”

就在这一瞬间,幽兰露脸色骤变,身影一闪便跃出窗外,溪鹤神思归位,身子一窜便追到窗外,望着无一丝杂影的白茫茫雪地,不禁怔然,这还真是个怪人。

-

数日后,赵府传来消息,赵代宗遭罢黜,而赵家二房攀上太子李廷朝,似有平步青云之势。

雪花纷纷,溪鹤与文渊周拿着赵宗瑾寄回的放良书,陪着花生花苓还有王妈妈前往官府换户籍,三人从此便恢复自由身,成为良民,再凭着赵宗瑾给她们的银钱,溪鹤给她们寻的活计,下半辈子无忧。

官府门前,文渊周为溪鹤执伞,王妈妈的儿子儿媳牵着驴车接她回柳州,花生的爹娘也带着弟弟妹妹来接她回家,一群人叮咛絮语后便热热闹闹的离开,唯独花苓,孤身一人。

“花苓,没告诉家人来接你么?”溪鹤替她撑伞避雪。

花苓望着花生离去的方向轻轻摇头,苦笑道:“可能……太忙了吧!”

“我们送你吧!”溪鹤望向地上的大包小包。

花苓自是怕麻烦她:“没事的,没几步路,太麻烦你了。”

但溪鹤动作极快,抓起两大包塞给文渊周,自己提起一小包,笑吟吟道:“这有什么?横竖今日也无事。”

花苓家就在天都东南方的芳草巷,此处宅屋密集,水道密布,居住在此的,多是技工匠人。

溪鹤细细观察这里的房屋住宅,怎么看也不像是需要女儿去做丫鬟补贴家用的人家。

“爹,开门。”花苓放下沉重行李,连唤数声却无人应答。

“爹,是我,快开门。”她又提高声音。

过了一会儿,才听门后传来女子咒骂:“贱女,贱女,是真的贱,回来干嘛?再被卖一次。”

这话难听,气得溪鹤想踢门,花苓拉住她,提声喊到:“娘,开门,我冷。”

居然还是她娘,怎么能这么骂自己的女儿。

“咔嗒!”

门总算打开,一个魁梧的白净温和老头一把抱住花苓,高兴喊道:“贱女啊!你总算回来了!”

溪鹤这才明白,“贱女”哪是骂人,居然是花苓的名字!怪不得,她从来不提自己的本名,只让她们称她为花苓,甚至花苓这个名字,还是她跟着“花生”这个本名取的。

为人父母,怎么能给女儿取这种名字?虽说有许多人家认为“贱名好养活”,但这名字也太难听。

花苓爹细眯着眼上下打量溪鹤与文渊周,笑问道:“这两位是?你的主家?”

花苓拉着溪鹤介绍:“不是,她是我的好友。”又指着文渊周:“他是她的夫君。”

“哦哦哦!两位快请进,快请进进屋喝杯茶。”花苓爹笑着招呼他们,但花苓却替她拒绝:“爹,她们还忙,别麻烦她们了。”

溪鹤一心盼着她家人团聚,并未深思其他。

花苓轻轻扯住她的衣袖道谢,她却拍开对方的手,笑骂道:“这有什么好谢的。”

她随即又高兴起来:“你既然回了家,不再受赵府束缚,以后就能常来找我玩啦。”

花苓想着这儿也高兴,挥手作别,可待溪鹤与文渊周的身影远去,身姿瞬间低矮,没了往日的灵气。

-

溪鹤与文渊周共执一伞,漫步长街,年末将至,人群熙熙攘攘。

她想着花苓母亲的话,又新想着她爹的热切模样,这种怪异的亲情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罢了!花苓既未开口,她想这些也无用。

不想花苓,另一人的身影又浮现在她脑海,她沉思已久,忽然拽住文渊周的衣袖,问道:“幽兰露……当真的不是你们骗来的?”

文渊周一手扶着她的肩,笑答道:“她们之间,乱得很。”

溪鹤嗯嗯点头,文渊周顺势将她搂得更紧,不知想到了什么,眨眼间便是一副慈善悲悯姿态,慢条斯理道:“她是个苦命姑娘,自幼与同胞姐姐困在害人的蛊楼,无人教养,兄长年少时仗剑江湖,意外与她相识,便起了救她出蛊楼的心思。”

溪鹤眼皮微掀,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蛊楼?又是这臭茅坑!”

文渊周长睫低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眉心,似有心事。

溪鹤又问道:“难道是因为你兄长救了她,她便对你兄长生了仰慕?”

他微微摇头,语气玩味:“可惜,兄长救的是她姐姐——幽云裳。”

“什么?”溪鹤一怔,睁大了眼睛:“那后来呢?”

“后来啊!”他故意吊着她。

“后来?”溪鹤催促道。

“兄长与幽云裳有了孩子,幽兰露却认为,是姐姐和兄长不再要她,她亲手杀了姐姐和孩子。兄长明明恨极了她,却偏偏下不了手杀她。”

溪鹤想到幽兰露模样,心中一颤:“为什么?她……她可怜……可恨……”

她脑海里闪过温泉潭水、白肌肉骨、重叠交缠的身影让她眉尖一蹙,厉声喝道:“怎么能怪她,她自幼便被养成这样!蛊楼这种害人的龌龊玩意就不该存在,就这种脓水臭气的地方,全是腌臜事,居然还称什么情乡暖屋,令人作呕,死绝吧!哪些死老头子,就不该让他们活……我该……我……”

她深呼几口气,强压翻涌的杀意与厌恶,身子止不住地颤栗。

文渊周见她模样,眸色愈黑愈冷,一种极致的欢愉从他四肢百骸深处弥漫开来,那是长久压抑的渴望得到彻底宣泄后满足。

他微微仰起头,深吁出一口气,热息在冷风中消散。

溪鹤抬眸见他这番高高在上的姿态,扯着她的袖袍继续道:“你们文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世家门阀,达官贵人,为了钱财权利,什么勾当不参与,难不成鸣月楼内伺候人的姑娘郎君是自愿甘为人下!”

“是啊!”他垂首笑看她小嘴叭叭,呼吸间喉结滚动吞咽情思,嗓音低哑:“我们真不是东西!”

一股无名气火堵得溪鹤难受,这人怎么随时随地都引诱她。

“幽兰露。”他指尖轻轻捻弄着溪鹤的耳垂,揉捏讨趣:“她和你,倒是很像。”

“嗯?”溪鹤收了脾气,哼哼道:“我们?她南边人,我北边人,哪儿像?

他低声叹息道:“没有爱,只有欲。”

“怎么又是这些爱不爱的。”溪鹤轻轻拍他的手,他俯身凑近,便听她仰起脸说道:“我明明很爱你,你怎么总是冤枉我?”

“你愿意为我死吗?”他突然停下,黑伞下高大身姿裹着佳人,幽深双眸锁着爱人,阴森森的令人发怵。

“这当然不行。”她毫不犹豫的摇头。

身旁人流如水,杂音乱语浮动,花灯彩伞飘然而过,流光溢彩旋着她们飞舞。

文渊周额头抵着溪鹤发顶,如神祇低首,峻峭鼻梁擦过琥珀肌肤,黏湿气息钻入她发间,冷冷一句:“我愿意为你死。”

敲得溪鹤心骤然猛跳。

“鬼话,我才不要你的命。”她用力推开他,觉得脊背都在发凉,男人爱来爱去,怎么都喜谈死不死的。

天地白茫茫,人语喧嘈嘈,夫妻共立长街热巷,神爱心异。

-

岁除之日,溪鹤极为喜悦,文渊周却闷闷不乐。

“文渊周,求求你了,求求你嘛!”溪鹤拽着他的手撒娇,柔润声音,微红脸颊,若在平日,他早与她就该去往温柔乡。

然而现在——随意倚在门框,长袍下指节攥得发白,幽幽一句:“不要。”

“那可是星月楼,能在星月楼过生辰的人,两百年也就那几个,去嘛!别再耍脾气,好不好!”溪鹤扯着他的腰带往屋外拽,手臂肌肉紧紧鼓起,透露出她对星月楼的向往。

文渊周衣襟被扯得松散,娇矜姿色到有几分慵懒,阴沉着脸讥诮:“房次卿,呵!还真是会讨好你。”

“你不许说他。”溪鹤驳斥,又柔声诱哄:“你就当故地重游,我们去年不也在星月楼上嘛?你还勾引我,那时你多温柔啊!哪来得这么多脾气。”

文渊周眼里闪过几分嫉恨,垂眸却又是柔情,可怜巴巴道:“不过一年,你便厌弃我。”

“怎么会,我可不是负心汉。”

溪鹤只能解释:“次卿极难才得了恩准,能在星月楼上宴客,他还邀了花生花苓,还有好不容易才获得出府准许的冬歌。她们听说要在星月楼设宴,都很欢喜,花生还要带着侄子侄女弟弟妹妹来,很热闹的。”

甜腻腻地劝说:“美玉郎,好夫君,去嘛!去嘛!我不想留你一人,很孤独的。”

“溪鹤。”

文渊周猛地扣她入怀,冰凉气息拂过她明亮眼眸,扰得她睫毛轻颤。

“你唤我?”薄唇贴着耳畔。

“夫君?”似有几分掌控盘问。

溪鹤瞬喜:“好夫君,你答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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