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男人脸色微妙一变,语气也有些不自然:“你衣服都换好了,还练什么刀,都施展不开。”
李星月低头扯着自己的裙摆看了一眼,深以为然:“那练刀就再说,我们去找阿爹先去吃早饭怎么样?”
男人神情懒懒地开始收拾妆奁:“你去吧,我没什么胃口。”
李星月悄悄挑眉,心说:还真是又跟阿爹生气了,怪道这一阵儿路上都不跟阿爹同坐一辆马车了呢。
但是李星月作为一个甜美可人、天真善良的外甥女,并不准备戳穿薄脸皮的舅舅,免得到时候殃及池鱼。她趁男人不注意,偷偷摸走挂在屏风上的佩刀和外袍:“那舅舅我就先走了,等一会儿我叫人往你书房里送一碗素面——就算是再喜欢钻研医术也要记得好好吃饭啊,我会回来监督你的哦~”
男人忍不住笑了:“人小鬼大,把刀放下。”
“哈哈,不听~”李星月做了个鬼脸,脚底抹油,一溜烟溜了出去。
李星月刚出院子就迎面撞上一个姑娘,那姑娘看起来年纪比她还小一些,生了一张面团一样白净的脸庞,上面两只月牙一样的眼睛一见到她就眯缝起来,从扇子般的睫毛深处透出几点细碎的星光来。
“周安安,你跑什么。”李星月看见她这副笑容就忍不住高兴,一一边打趣她,一边心里美滋滋地想:得亏当初把她救下来了,不然这样一副好笑脸从世上消失不见有多可惜。
周安安仍旧蹦蹦跳跳跑过来,快快乐乐挽住她的胳膊,叽叽喳喳地抱怨:“女郎你可算回来了!我就知道您一回来就得被账房先生揪过去,我刚把屋子收拾停当就跑过来等着了,果然叫我逮着了!还有还有,女郎不是我说你,搁城门口你往那群贼窝里扎什么?要不是小武哥哥他们陪着你,我都要怕你被他们一整个活撕了不可,吓死我了!”
“哪里的话!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难民,我还能怕了他们不成?”李星月故作嗔怪瞪她,撩开袍子拍了拍腰侧的佩刀,“哼,我看你也是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那群难民手里救下来的~”
“是是是,自然是您~女郎武功盖世~”周安安十分不走心地敷衍着她,前后扭头瞅了瞅,又歪着脑袋想了想,“奇怪,女郎这次没捡人回来吗?我也没听说谁被抬进驿馆了呀?”
“嗯?你这是什么话?”这不是,没能带回来嘛……李星月心虚地眨眨眼睛,故作强横地一巴掌拍上她的脑门,“人是什么猫猫狗狗吗?说捡就捡的?”
“哎呦!女郎不准拍我脑门!就像登徒子一样!您再这样,我就告诉账房先生了!就说你学了一身的歪风邪气,天天没有正行,一副流氓做派!”周安安气呼呼地捂住脑门,一双月牙样的眼睛瞪得再大,都不能像李星月的那样圆溜。
李星月哈哈大笑,摇头晃脑地用胳膊撞她:“你告状这个,我可不怕~我这可都是跟舅舅本人学的~”
话音刚落,李星月想起她舅舅那个脾气又忍不住苦瓜脸:“唉——别去告状了,舅舅要是知道他教坏我的习性,又该对自己生气伤心了。”
账房先生真奇怪,动不动就伤心。周安安想到镖局里顶头的两个人都得看账房先生的脸色,自己也只敢腹诽,偷偷噘嘴:“好吧好吧,我都听女郎的,女郎以后举止优雅一些!”
至少周安安在对于李星月的未来规划上面还是一致的:淑女,淑女,还是淑女。
李星月皱起眉毛看向自己胳膊上挂着的这个翻版小舅舅,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周安安,你要是学舅舅那样讲话,以后出门我就不带你玩了!”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让小武哥哥带你出去玩。”
周安安大大的噘嘴:“女郎真坏!”
李星月灵机一动:“那你跟着我练刀好了,练好了刀法,现在这个世道,放你一个人出门我们也不会担心了啊。”
“不要!女郎,又不是谁都像你一样练刀练到走火入魔,我可一点也不喜欢!女郎你就歇了收我为徒的心吧!”周安安翘起鼻子来,为自己看穿李星月的“阴谋”感到无比得意。
周安安得意着,忽而想到刚才自己落了下风的一个话头,于是杀个回马枪,赶紧捡起来乘胜追击:“而且,话说回来了,刚才女郎话说的漂亮,但是事儿办的完全就不对吧!女郎如果不爱捡人,那怎么先捡了小静姐姐和小武哥哥,后来又捡了我?我看城门口,女郎肯定是又要捡人回来,被小武哥哥拦住了吧?”
“嗯?你才进镖局半年不到吧?怎么什么都知道了?”李星月诧异地看着胳膊上挂着这张喜笑颜开的小圆脸。
小圆脸摇摇晃晃地嘚瑟起来:“那是嘞,谁让安安讨喜嘞~谁都愿意跟安安多说会儿话~”
“可不是嘛,谁看到安安这张喜庆的小圆脸不会高兴呢?”李星月没忍住上手开始揉捏她的脸庞,揉得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于是周安安扒拉开她的魔爪之后,也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哎呦!讨人嫌!我不要跟女郎玩了!”
周安安气呼呼地跺脚跑远,然后又气呼呼地跺脚跑回来:“坏女郎!总镖头让我等你回来之后叫你直接去前厅一起吃饭!”
李星月笑呵呵地问她:“你一直在等我啊?你吃了吗?”
“哼!”周安安翻了个大白眼,“我吃没吃才不要你管嘞!我现在跟你生气了!女郎还有什么吩咐吗?”
“嗯——”李星月想着接下来还有好多事要跟父亲交代,暂时就放周安安一马,“我倒是没什么事儿,等下你叫厨房去给舅舅送碗素面去他书房吧,顺道问问舅舅有没有什么药材之类的要采买采买——还按往常一样,告诉小静姐姐,让她悄悄去买。另外,等你吃完了早饭,看看小武哥哥有空没有,叫他带你出去逛逛。”
“知道知道!我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说我们账房先生会医术的~”周安安一把搂住李星月的胳膊,高兴地跳起来,两只眼睛一下弯成两条拱桥,“女郎最好了~但是女郎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李星月为难地皱起眉毛,看了看自己被舅舅强行套上的钗裙:“我本来打算上午练刀的来着,不过估计阿爹看我这幅打扮肯定不愿意,小静姐姐上午也不一定有空陪我过招。所以如果跟阿爹吃完早饭没事做,我再去街上找你们。你和小武哥哥先去玩吧,我有事要跟阿爹讲,估计要很久。”
“好吧——”周安安的小圆脸一下就垮了下来,“女郎真是疯魔了,刀有什么好玩的,一天到晚净想着练!练!练!好好的姑娘家,练得手心里全是老茧,还得在账房先生手里再遭一层罪把茧都给磨下来,这又是何必?”
说着说着,周安安心疼得直掉眼泪,语气越发嗔怪了:“总镖头武功那么厉害,有谁敢欺负我们呀?女郎喜欢练武,随便学学够用就得了。哪里来的满头劲?一门心思就想着替总镖头传承衣钵!要是真想传承,传承传承账房先生的医术不也挺好的?”
“嗯?我的‘周小舅舅’,怎么好好的数落我,数落着把自己数落哭了?”李星月失笑,赶紧拍着“小舅舅”的肩膀哄,“手茧我又不在乎,舅舅不爱看,由着他磨掉就是了。泡满足足一个时辰的药水,我手上的皮都打皱了,再磨下去可是一点儿也不疼,还不如你现在的心疼呢。行行好~安安女郎君,别哭了成不成,我可一点不会哄小女孩~”
“我才不是小女孩!”周安安泪眼朦胧地狠狠瞪她,“我都已经十二岁了!马上就是大姑娘了!女郎你不要仗着自己刚及笄就小瞧我!”
“好好好,我错了,小舅舅我错了~”李星月表面讨饶,嘴上依旧仍不住讨嫌,“我日后一定多用些功夫学医成吗?小舅舅你就别伤心了~”
“女郎你!”周安安被她左一口“小舅舅”、右一口“小舅舅”气得脸涨通红,但是她深知自己吵不过李星月,只好恨恨跺脚,扭头就跑,“坏女郎!我再也不跟你玩了!等下到集市上,你也别来找我!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李星月苦着脸看着她小陀螺般忽悠跑走,叹了口气:唯舅舅与安安难养也~
李星月转过几个回廊,迎面撞上好几个面生的差役,想必都是驿馆内部的人,不过他们间歇都分布在内院各处,不禁让她皱起了眉头。她心里暗自思忖,等到前厅院廊旁边明显就没了那些生面孔,到了大门口就看见偌大一个前厅只有一个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桌旁正手捧一册文牒听人讲话,讲话那人是个女性,身量高挑,布扎马尾、足蹬马靴,穿着与杨武别无二致。李星月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跑上前去,拱手作揖:“阿爹!”
男人闻声抬起头来,长眉阔面、目似朗星,端是一派飒爽磊落的侠客长相,赫然是威胜镖局总镖头、李星月的父亲——李煊。旁边的女性长相靓丽飒爽,一见她就笑了起来,作揖道:“女郎。”
李星月转过身子,冲她眨了眨眼睛:“小静姐姐早。”
李煊合上文牒,朝李星月递过去:“听小武说,你没有捡人回来?”
一个两个的,都偷偷在我背后说我坏话!
“早知道不把人带回来,阿爹也要打趣我,那我还不如带回来算了。”李星月撇撇嘴,接过文牒看了一眼:是个拜帖,上面写着邀请威胜镖局晚上赴宴“聚英楼”,落款人是“咸安司马参军刘一天”,“司马参军还要为我们接风洗尘?这个刘一天,又是劳师动众为我在城门口开道,又是为我们镖局准备下榻驿馆的,现在还要特地设宴款待我们一个小小镖局——”
李星月坐下来,递回文牒,压低声音道,“阿爹,现在朝廷情况这么危急吗?瞧他们这段时间猫儿狗儿全都笼络的架势,是准备要跟陆王府决一死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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