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看着才五六岁,怎么就干这种粗活?”
“心术不正的贱婢生的小杂种,不干这些粗活干什么?府里难道白养他吃干饭?你刚来,说话注意些,不该说的别说,小心主母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
侍从们说这些话时,从不避开文丑,甚至故意提高声调,好让他听见。他们靠贬低文丑母子来讨好主母,比这更难听的,文丑几乎从小听到大。
起初他不明白,为什么主母经常来到这脏乱的仆役屋子,为什么同在府里做工,大家都对母亲怀有如此大的敌意。
后来这些话听多了,即便年幼,文丑也渐渐明白了。
某个夜里,他躺在母亲身边,懵懂地问:“娘,我爹是不是家主?他是不是不想要我们?”
女人嘴唇动了动,好多话在嘴边盘旋许久,终究一句没有说出口。反倒是一行眼泪抢先从眼角滑落。她慌乱收拾好情绪,仍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温柔地握住文丑的手,轻声道:“要叫家主。”
文丑自幼懂事,见母亲难受,从此再没问过关于身世的问题。他只是常在别人刁难母亲时站出来维护,平时抢着帮母亲干活——那时他不过半人高。
母亲染了风寒,浑身疼痛,今日勉强做了些例行的活计,就被文丑硬拖着回床上休息。
此刻,文丑权当没听见那些刺耳的话,费劲地拖着装满脏水的木桶穿过人群,去井边换水,继续洗那堆成小山的脏衣服。
从日头高照洗到黄昏将至。
丁点大的孩子拿着洗衣杵忙活一下午,期间连口水都没喝,手磨得通红,指肚被水泡得发皱。眼看到了放饭时间,却还有一整盆衣物没洗完。
文丑暂放下活计,跑向后厨领晚饭。
“今日活都没干完,吃什么饭?”——意料之中,又听到这句话。
文丑不理他,径直取碗,踮脚趴在和他差不多高的灶台上,从锅底勉强刮出一碗粥,转身就走。
“聋了吗?”身后传来被忽视的仆从的谩骂,文丑一概不理。
他两手捧着碗,嘴里叼着刚抢到的烧饼,径直往外走。到门口时,不知被谁绊了一下,滚烫的粥晃出来浇了一手。他忍痛站稳,没让碗摔了,端着剩下的半碗粥走向杂物间。
母亲似乎还在熟睡,连吱呀作响的木门都没吵醒她。文丑将粥和饼放在“床”边,擦掉手上的残粥,小心探上她的额头——竟比刚才烫到的手还要烫。
女人有所察觉,把那只小手握在掌心,神色温柔:“没事,睡一会儿好多了……天都这么晚了?你吃过饭了吗?”说着便要起身。
文丑连忙扶她靠墙坐好,面色如常地撒谎:“嗯,吃过了,院里的活我也都干完了。”
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洗完那么多衣服?女人自然不信,却只轻轻笑着哄他再吃一些,自己挣扎着要起身干活。
文丑推脱着一口没吃,硬是缠着母亲把粥喝完,重新躺下休息。大概是风寒实在严重,她说着说着,又昏昏沉沉睡去。
文丑等母亲睡熟,用凉水浸湿布帕敷在她额头上,反复几次,才将碗送回厨房。厨房早已空无一人,找了一圈,什么吃的都没剩下,连备菜的食材都被收到高高的架子上。
文丑不多停留,放下碗继续洗院里堆积的衣物,直到明月高悬,才终于忙完。
回到屋里,他试了试母亲的额头,似乎烧退了些,呼吸也平稳。文丑小心地躺在一旁的草铺上,只觉得肚子烧灼般地疼。
丁点大的孩子干了一整天重活,从正午到现在水米未进,实在饿得睡不着。他爬起来想去院里找点吃的,哪怕是草根也好。
走到后院,隐约见墙边矮木丛在动。文丑自小住在杂物间,虫鼠见惯,并不害怕。此刻饿得胃里泛酸,这些东西反倒成了可吃的念头。
他放轻脚步缓缓靠近,猛地扒开草丛扑了上去——猝不及防,对上一双诧异的眼睛。
树丛里没有什么蛇鼠,而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蹲在地上似乎在喂什么东西,被突然窜出的文丑吓了一跳。
两个孩子对视片刻,谁都没说话。直到一小团黑影走到他们中间,软软地“喵”了一声,才打破寂静。
颜良脸上不自觉浮起一层薄红,回过神指着墙边一处洞口,有些生涩地开口:“我……我前几日发现常有流浪猫从这儿钻进来,就来喂喂它们。”见文丑不动,又试探地递出手里的肉干,“你要一起吗?”
他之前曾透过门缝看见过文丑——墨绿色的头发编成辫子,缀了些野花搭在肩头,抱着一个野果边蹦边啃,笑起来格外惹眼。颜良虽不随意评判他人样貌,却不得不承认,那孩子比他见过的其他人都好看。
他问起身边侍从,没有得到答案,反被母亲严禁再去那些下人呆的地方。
猝不及防这么近距离对上这张好看的脸,颜良本就有些不善言辞,如今更是语无伦次。
文丑将颜良笨拙的搭话看在眼里,觉得很有意思。他嘴边常挂的那抹故作顺从的浅笑,不知不觉染上了几分真心实意。他也蹲到小猫旁边,轻笑着应道:“好啊。”
文丑从不准出小院,没见过颜良,甚至连家主的面都没见过。只有主母偶尔忍着厌恶来这里给他们找些麻烦。
侍从都住在一处,除了他自己,从未见过其他同龄的仆人。他立刻猜到,眼前这男孩身份不同,是府里的公子。
他应当叫他“公子”,也应当对他心存迁怒。
但文丑没有。也许是月色太皎洁,映照得眼前人太过友善。
他接过颜良递来的肉干,学着他的样子摊在手心放到小猫身前,“公子怎么这么晚来喂猫?”
“母亲不准我来这儿,我看它们可怜,就趁夜偷偷……”
“咕噜——”
一阵不合时宜的声响打断颜良的话,声音似乎来自文丑的肚子。
文丑面色如常,迎上颜良的目光回以浅笑。反倒是颜良尴尬起来,脸上红晕一路蔓延到脖颈,支支吾吾道:“你……你也饿了吗?”
“有一点。”
“厨房这时候早落锁了。”颜良掂了掂袋中所剩无几的肉干,“我房里还有些,平时备来喂它们的,我去拿给你。”
文丑挨饿是常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从未想过除了母亲,还会有人在意他饿不饿。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让他一时怔在原地。
刚想拒绝,颜良已把剩余肉干塞进他手里,起身交代:“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回来。”
文丑抱起一只一直在蹭他手的小猫放在膝上,两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颜良,乖乖点了点头。
平日下人的饭菜里本就少见荤腥,文丑和母亲常受排挤,连饱腹都难,更别提吃什么肉干。
他坐在草地上,小口嚼着颜良取来的肉干,安静看着颜良喂一地的小猫,时不时上手摸几下。
两个小孩和几只小猫,在月光下的草坪静静相伴。
等小猫吃饱跑开嬉戏,文丑将剩下的肉干仔细包好,站起身也准备离开:“公子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之后颜良再也没见过那个瓷娃娃般的孩子。直到某天,侍从领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到他面前:“公子,这是主母给您新派的仆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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