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熙十六年][仲夏]
夏蝉嘶鸣穿廊而过,搅得满庭暑气愈盛。浮诛斜倚在紫藤花架下的竹榻上,半阖着眼看光影从叶隙间漏下,在青石砖上碎成跳跃的金斑。
"小浮,这天气真是要命的热。"沈舟序撩起珠帘走来,月白常服襟口浸着薄汗。他执一柄泥金折扇猛摇,带起的风却都是烫的。见少年懒怠动弹,便将扇子递过去:"给你扇扇。"
浮诛接过扇子徐徐摇动,凉风拂起他额前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扇面忽展,"风华绝代"四字劈开热浪,笔锋遒劲如蛟龙出海。紫檀扇骨透出沉静香气,与少年指尖的薄茧相映成趣。
"这扇子倒衬你。"浮诛忽然合扇轻点沈舟序心口,"归了我可好?"
沈舟序怔忡间,扇尾流苏已缠上浮诛腕间。他忙伸手要夺,却见少年"唰"地展扇遮面,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眼尾泪痣在扇影里忽隐忽现。
"这可是王羲之真迹..."王爷声音发虚,"去年生辰皇兄所赐..."话未说完便撞进浮诛促狭的目光里,顿时改口:"除非——拿别的来换。"
浮诛用扇骨轻挑起他下巴:"王爷想要什么?"
沈舟序喉结滚动,蝉声忽然震耳欲聋。他凑近少年耳畔,热气呵在染霞的耳廓上:"陪我看场戏。"说完急急补道:"新来的昆班唱《牡丹亭》,都说好..."
"允了。"浮诛合扇起身,流苏扫过沈舟序骤僵的手背,"此刻便去。"
长街热浪蒸腾,沈舟序却觉清风拂面。他偏头看浮诛执扇的模样,泥金扇骨衬得那截手腕白得晃眼。经过糖铺时忽然驻足,再转身时往少年唇边递了块冰镇梅子糖。
"解暑。"王爷耳尖通红地解释,"顺路买的。"
梨园春里锣鼓正喧。小二引他们登上二楼雅座,临栏处垂着湘竹帘,既听得清戏文又瞧得见街景。沈舟序斟茶时手抖得厉害,碧螺春洒了满桌,竟用袖口去擦那水渍。
"阿序。"浮诛忽然按住他手腕,"戏开场了。"
台上杜丽娘水袖翩跹,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时,沈舟序忽然倾身过来。沉香气息笼罩着浮诛,他听见王爷轻声问:"若我扮柳梦梅,小浮可愿做我的杜丽娘?"
浮诛捻着茶杯轻笑:"我是男子。"
"我知道。"沈舟序望着戏台喃喃,"我知道..."
《惊梦》一折正好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满场喝彩声中,浮诛觉出袖口微沉——那柄泥金扇不知何时已塞回他手中,扇骨还留着王爷掌心的潮热。
散场时落日熔金。沈舟序走在前面,绛色衣摆拂过满地彩纸,忽然转身倒退着走:"小浮可知后日是什么日子?"
少年用扇尖抵住他心口防他跌倒:"你二十一岁生辰。"
"原来记得..."王爷笑得眼睫弯弯,忽然从袖中掏出个锦盒塞过来。打开竟是枚羊脂玉佩,雕着缠枝莲并蒂纹,与沈舟序腰间那块恰成一对。
"提前给的谢礼。"他指着浮诛腰间的泥金扇,"换这个。"
暮色将两人影子拉长又叠拢。经过朱雀桥时,浮诛忽然驻足。桥下荷花开得正盛,他探身折了支粉荷,转身插进沈舟序襟前。
"抵扇子钱。"少年说罢便走,绯色从后颈漫到耳根。
王府夜宴摆在水榭。沈舟序特意吩咐做了冰糖荷叶粥,青瓷碗里浮着嫩花瓣。他舀起一勺吹凉,很自然递到浮诛唇边:"尝尝甜度可合适?"
侍从们低头憋笑,浮诛就着他手抿了一口,王爷立即将自己的碗也推过来:"这碗也给你。"
月色初上时,两人窝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沈舟序摇着蒲扇赶蚊子,忽然指着银河说:"瞧见牛郎星没?据说今夜鹊桥相会。"
浮诛咬着冰镇葡萄含糊道:"神仙也逃不过相思苦。"
"是啊..."王爷声音渐低,"就像我此刻..."
话被夜风搅碎。浮诛偏头看他,却见那人仰面装睡,蒲扇盖着脸,只有通红的耳垂暴露心事。
夜深人静时,浮诛在枕下摸到个香囊。苏绣并蒂莲里裹着安神香,另有一张字条:「愿君好梦,梦里有我。」落款处画了把小扇子。
他抱着香囊翻了个身,忽听窗外传来洞箫声。推窗望去,沈舟序独自坐在屋顶吹《凤求凰》,月光为他披上银纱,箫声缠绵绵绕住小楼。
浮诛抓起那支粉荷掷过去。王爷接个正着,箫声戛然而止,换来傻乎乎的笑声:"我就试试...新学的曲子..."
少年关窗时嘴角噙着笑。床头的泥金扇在月光下泛着柔光,扇坠不知何时多了枚白玉扣,与那玉佩正是同料。
二更梆子响时,沈舟序轻轻推开书房门。案上堆着西北军报,他指尖抚过"浮"字朱批,忽然将额头抵在冰凉卷宗上。
"再等等..."他对着虚空轻语,"等你再长大些..."
窗外昙花悄然绽放,暗香浮动中,有人梦呓般唤了声"阿序"。
王爷执笔的手一顿,墨迹在军报上洇开一朵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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