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雪原一望无际,反射着惨白的天光,刺得人眼睛发疼。浮诛勒马立于一处高坡之上,看着底下绵延的军营。炊烟稀稀拉拉,比起半月前,又少了几分。
“将军,”副将陈岩驱马靠近,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军粮……只够三日之用了。朝廷答应的第二批粮草,迟迟未到。派去催粮的人回来都说,路上遭遇流匪或大雪封山,总之……就是运不过来。”
浮诛面色沉静,目光依旧扫视着远方的地平线,那里是敌军可能来袭的方向。寒风吹起他盔甲下的红色缨穗,扑打在冰冷的金属上。
“知道了。”他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从今日起,全军口粮减半。巡逻斥候加倍,严防敌军探知我粮草不济。”
“将军!”陈岩急道,“减半?弟兄们日日操练巡防,天寒地冻,这点口粮如何够?若是敌军此时来攻……”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自乱阵脚。”浮诛打断他,语气依旧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粮草之事,我自有计较。执行军令。”
陈岩看着眼前年轻主将坚毅的侧脸,将满腹忧虑强行压下,抱拳道:“末将遵命!”
回到主帅营帐,浮诛才允许一丝凝重爬上眉梢。他走到舆图前,手指点着几条通往后方粮仓的补给线。遭遇流匪?大雪封山?一次是意外,次次如此,便是**。
沈舟序的警告言犹在耳。这不仅仅是拖延,是想将他和他麾下这支初具战力的军队,活活困死、饿死在西北前线。
他走到案前,铺纸研墨,却久久未能落笔。向京城求援?奏折未必能顺畅抵达御前,即便到了,层层扯皮下来,前线早已断炊。向祖父求援?远水解不了近渴,且恐令祖父担忧,自乱阵脚。
指尖无意识地扣着那枚玄铁令,冰冷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夜深人静,帐外唯有风雪呼啸。浮诛屏退左右,自怀中取出一个极小的信号筒。这是沈舟序予他玄铁令时一同交付的,言明非生死存亡关头,不可轻用。
他走到帐外僻静处,将信号筒对准阴沉夜空,拉动引信。
一簇极微弱的蓝色火光,无声无息地窜入高空,很快湮灭在纷飞大雪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 京城,序亲王府书房。
烛火通明。沈舟序面前摊着西北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心腹长史垂手立在下方,低声禀报:
“……我们的人尝试从民间粮商处采买,但数量太大,且近期所有通往西北的商路都被人以各种理由严查,大宗粮食根本运不出去。兵部、户部那边口风极紧,互相推诿,查不到明确指向。”
沈舟序指尖点着舆图上标记的一处粮仓,面色冰寒:“他们是铁了心要断他的生路。”
长史额头沁出细汗:“王爷,是否……请示陛下?”如此明目张胆的拖延军粮,已形同资敌。
“皇兄?”沈舟序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陛下要平衡朝局,此时未必愿意深究。更何况,无凭无据,如何指证?打草惊蛇,反而让他们藏得更深。”
他闭上眼,指节用力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浮诛在西北一日日苦熬,他却在这繁华京城看似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窗外夜空极远处,似乎有什么微弱的光芒一闪而逝。
沈舟序猛地睁开眼,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寒风瞬间灌入,吹得书页哗啦作响。他凝目望向西北方向,夜空只有纷扬的雪花。
但他看见了。那独一无二的信号。
浮诛动了玄铁令。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比这冬夜的寒风更刺骨。若非到了绝境,浮诛绝不会动用这个。
“王爷?”长史担忧地唤道。
沈舟序猛地转身,脸上所有焦虑、疲惫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冷静所取代,眸底深处却燃着骇人的火焰。
“备马,进宫。”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王爷,此刻宫门已下钥……”
“那就敲开!”沈舟序抓起一旁架上的亲王蟒袍,语气森寒,“就说本王有十万火急的军情,面呈陛下!”
半个时辰后,皇宫御书房。
宸熙皇帝看着跪在下方,风尘仆仆甚至来不及更换朝服的幼弟,眉头微蹙:“舟序,何事如此惊慌?西北军报朕已看过,虽有小挫,并无大碍。”
沈舟序抬起头,眼眶微红,不是作伪,而是急怒攻心所致。他双手捧上一份早已拟好的奏折,声音沉痛却清晰:“皇兄!浮诛将军前线浴血,屡挫敌锋,然军中粮草已断三日!将士们每日口粮减半,于冰天雪地之中枕戈待旦!臣弟收到密报,若粮草再不及至,军心溃散恐在旦夕!届时敌军若至,西北危矣!请皇兄明察!”
皇帝脸色微微一变,接过奏折迅速浏览:“粮草断绝?朕为何未曾听闻?兵部、户部昨日还呈报说一切顺利……”
“皇兄!”沈舟序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哽咽,却字字如刀,“非是天灾,实乃**!押粮官屡遭‘意外’,补给线路频遇‘匪患’,天下岂有如此巧合之事?有人欲置我边军于死地,欲毁我朝廷栋梁!此非仅针对浮诛,实乃动摇国本,藐视皇权!请皇兄为前线数万将士做主!”
他句句不离将士、国本、皇权,将一己私心裹挟于大义之下,精准地戳中了帝王最敏感的神经。
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可以容忍朝臣争斗,但绝不能容忍有人拿军国大事、边关稳定作伐。
“来人!”皇帝声音冷厉,“传朕旨意,即刻开启朕的私库,调拨粮草,由御林军亲自押送,日夜兼程运往西北!沿途若有阻拦,以谋逆论处!”
“另,”皇帝目光如刀,扫过一旁侍立、面色已然发白的大太监,“给朕彻查!兵部、户部,所有经手西北粮草事宜的官员,一个不漏!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臣弟谢皇兄!”沈舟序再次叩首,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冷光。
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便是要将那些藏在暗处放冷箭的虫子,一个个揪出来。
而他心中唯一的念头是:小浮,再坚持一下。粮草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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