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惹事。”
萧逢青虚弱地申辩了一句，紧接着，整个人向后倒去。
那位从天而降的剑修像是被吓了一跳，快步走到他面前，俯身握住他的手腕，替他内视伤情。
“没惹事你断了三根肋骨、两条经脉、一条手臂，还有六处内伤？刚才那个人高你一个大境界，出门在外不知道躲着点？”
萧逢青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发出冤屈的辩驳：
“这也是没办法，原本我只是听说这里有奇宝出世，想看看能不能用来救下……结果一路过来，发现好几个州都有孩童走失的案子，一路追查下去，才知道是这群邪修掳走了。”
“当时几百对童男童女被关在一起，再晚一步就要被血祭了，实在迫不得已，只好出手拆了那座邪庙，然后一路将他们引到这里。”
“那些孩子呢？收尾做干净了吗？”
“孩子由附近的衙门接管了，至于那群邪修，加上刚才那个，已经全部杀完了。”
剑修欣慰地笑：“那倒也值了，做得不错。”
她往萧逢青怀里抛了瓶丹药：“我护住了你的心脉，剩下的往后慢慢治吧。”
“嗷——”药瓶砸进他怀里，萧逢青有些做作地叫了一声，他捂着被砸到的地方，痛苦地发出抗议，“不能轻点么师姐，肋骨好像又被砸断一根。”
“那你多吃两颗。”女修朝他翻了个白眼，随后看向林岚。
“这位是？”
萧逢青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些什么，立刻收敛起来，朝她露出一个心虚又讨好的笑：“这是我的……救命恩人。”
女修自然的神情忽然定住，目光十分空白地和他对视。
萧逢青努力为自己找补：“我那时候昏迷过去了，实在顾不上。”
女修闭上眼，而后抹了把脸，叹气，抬步朝她走去。
林岚正靠在一棵桃树上捶着腿休息。
刚刚经历惊险刺激的一夜逃杀，她太累了，有些后怕，还有些腿软。
她一边看着萧逢青和他师姐互动，一边和系统闲聊。
她说，白底青纹的衣服看着眼熟啊，我记得刚见到萧逢青的时候他也这么穿，情侣装吗？有意思。
系统有些受不了。
【什么有意思没意思，那是人家宗门制式的法衣，你去你也穿。能不能不要这么离谱？】
哦哦哦，宗门制式的话，那应该算工装，还是算校服？
系统沉默。
系统决定少搭理她。
林岚得不到应答，正没劲着，忽然见那名女修朝她走来，俯身半蹲在她面前，与她视线齐平。
飞眉入鬓，双眸明亮，是一副极英气的面容。
林岚在心底“哇哦”了一下。
女修笑着问：“这位姑娘，初次见面，我是萧逢青的同门师姐，名叫见微，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林岚。”她习惯性地想和她握个手，刚一伸出手，忽然想起古今习俗不同，又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下缩了回去。
“呃……”她想随便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您的姓氏真是少见，是宝剑的剑吗？”
“不是，”她又笑了一下，“我没有姓氏，这是当年入门时师父赐的名，见微知著，守正待时。”
“好名字。”不愧是修仙之人，就是不一样，这名字听起来真有文化。
她的剑那么锋利，笑起来却温柔：“林姑娘，多谢你救我师弟一命，不知林姑娘有什么愿望，好让我们聊以报答。”
“什么都可以吗？”林岚问。
见微：“我们竭尽所能。”
高阶修士的承诺，这可太值钱了，可她想要什么呢？
她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其实没有什么愿望需要在这里达成，对于她来说，只需要待在萧逢青身边，想办法完成任务就行了。
那究竟有什么愿望，可以让她合理地待在这个任务目标身边呢？
林岚下意识地看向萧逢青那张俊俏的脸。
能够让两个人朝夕相处的，无非就是那几个身份，所谓救命之恩……
她说：“我想修仙。”
救命之恩，授人以渔，很合理。
见微看起来有些意外，连萧逢青也从闭目调息中暂时脱离出来，睁开眼睛看向她。
林岚见他们似乎有些为难，于是问：“不可以吗？”
“不，不是不可以，”见微迟疑地说，“慕道求仙当然好事。”
“可你们的反应似乎不这样说？”
见微：“修仙看似风光，实则是件很难、很枯燥的事，你真的确定要步入仙途吗？”
“有多难、多枯燥？”林岚问。
见微说：“假如你练剑，那便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挥剑不计其数才成剑招。假如你炼丹，一次闭关兴许耗费百回春秋。书符要写去成缸的水，炼器的炉火要日夜不歇。
“除此之外，一应大小灾劫更如水中波澜不定，若有成就，必遭劫难。世人常说修仙是逆天而为，所谓闻道者众，求道者寡，求道者众，得道者寡，就是如此。
“我们不是想要阻拦你，只是一时兴起难抵漫长岁月，若非下了大决心，不能轻言求道。”
“啊……”林岚用降调的声音应了一声，转而却道，“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假如人人畏难，世上就没有修仙这回事了。”
“你这话说得不错，”见微轻笑，随后用一种愈发遗憾的眼神看着她，“要是换个入道的契机该多好……”
女修瞥了眼不远处的萧逢青，喟叹：“多少有些不吉利了。”
“为什么这么说？”
而且说这话的时候，为什么要看一眼萧逢青？
路边捡男人不吉利是有什么玄学依据吗？
重伤的少年剑修暂时放下了调息，轻咳一声：“实不相瞒，林姑娘，我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这世上但凡与我沾上关系的人，都难逃厄运。过去……几乎每一个对我好过的人都下场凄惨。”
他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方才惊魂时刻你也看到了，万幸林姑娘安然无恙，可要是跟我相处，这样的危险几乎如影随形。
“仙路漫漫，本就劫波不断，为此身死道消者不胜枚举，假如林姑娘是因我之故入道，恐怕更是艰难困苦。”
见微接过话：“所以我们才想尽快报恩，将这段因果了去。林姑娘，我手上有价值连城的宝珠，有可解百毒的甘露，有能延年益寿的丹药，俗世间一切你想得到的，都可以给你，真的不再想想吗？”
荣华富贵，触手可及。
假如她不是个外来之人，可能真的就此心动了。
【唔……】系统忽然吱了声。
林岚在心里给它发送了一个问号。
什么动静？
系统于是道：【我想起些事，还记得万象境有位执行干员曾在轮回中杀死过他吗？】
那位作风比铁血更铁血的前辈？印象很深刻了。
【当初那位执行干员一共追杀了他十二次才成功，也只有在这一个轮回里，萧逢青直到最后也没有堕魔。
【随行的系统在日志中记录了一条细节，萧逢青在那位干员最后一次杀他时问了一句，他们两人无冤无仇，为什么非要追杀他。
【执行干员说，因为你活着就是个祸害。
【他没说什么，闭上眼睛，接受了命运。】
否则他是有机会挣扎的。
林岚忽然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愤怒。
他是反派，他是命运早已预定的恶徒，所以哪怕他当下什么也没做，他甚至行侠仗义，知恩图报，一腔正义，他也该死吗？
【后来我们回顾这次的做法，各自都感到十分不妥，何况杀了他也的确无济于事。
【也就是在这个轮回里，我们发现了魔种的存在，于是在下一个轮回里，我们派出了一名神职者，试图为他进行驱魔。】
下一个轮回，假如没有下一个轮回了呢？
自认为是天煞孤星，因而甘愿赴死的萧逢青，就永远死去了。
【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很多抉择无法兼顾道德上的完美，我们只能尽可能地尝试，否则你眼前的一切，唯有步入毁灭。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有很多好人，还有很多新的可能，我们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被葬送。】
清风吹落桃花，粉色的花瓣轻飘飘地停在她的肩头，月辉下的桃林一片祥和宁静。
只有林岚知道，这样的美景曾经湮灭过十二次。
我讨厌电车难题。林岚说。
【假如你能想出别的办法，兴许所有人都能得救。】
林岚深吸一口气，向着眼前的两人问道：“如果他是天煞孤星，为什么仙门会接受他？为什么你会来救他？”
如他们所说，修仙者本就劫波不断，不该对他更加避之不及吗？
见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因为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当年他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找到仙宗门下，说他求道是为改命，不再牵累他人，如此心性纯善之人，为何不收？
“至于我，是因为职责所在，身为这一代的大师姐，我理当维护所有同门，从他成为我师弟的那一刻起，他就不该是天煞孤星。”
“所以，两位都是不信邪、不信命的人，我也是，”林岚看着她，说，“曾经全城的名医都断言我活不过十三岁，我若是信命，根本活不到现在这个岁数，我说想要修仙，就不会为了这种理由退缩。”
“好吧，”见微略一沉吟，最终还是松口了，“既然林姑娘主意已定，我会将你带回仙宗的，但最终能否拜入师门，还是得看你自己。”
林岚眨了下眼睛，有些猝不及防：“不再劝了吗？”
本来以为还得表几轮决心来着。
见微笑着说：“有些事情是劝不了的，既然决定了，何妨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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