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漆黑的树影在萧瑟的秋风中哗啦作响，缠绕在树枝上的大红色布条也在秋夜的狂风中肆意舞动，交错掩映，仿佛鬼魅一般，连远处传来的风声仿佛都越发带了点凄凉之意。
寒夜的秋雾里，远处隐隐约约亮起了两点红光，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那两点红光，伴着秋风落叶之声，让人想起庙里画像上，那些地狱里爬出来的怒视人间的恶鬼的眼睛。
只见那两点红光在夜色里，慢慢悠悠，颤颤巍巍，逐渐变大，越来越清晰。待走得近了，才终于让人看清楚：原来是两个身着深色裙袄的丫鬟，正提着两盏红灯笼走来。
阴风阵阵，其中一个提灯的丫鬟翠缕不禁打了个寒碜，伸手拢紧了衣领，另一边的金缕也忍不住瑟瑟发抖，但金缕发抖并不是都因为寒冷，更多的是因为恐惧。
“翠缕姐姐，这世上会不会真的有厉鬼？这几天大家都传，说一到了晚上，园子里就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还有很多人看见，有个红色的影子在园子里神出鬼没，那身形，很像是那之前吊死在赵府门口的田桂香。
那天晚上，田桂香就是穿着大红的喜服吊死的，她吊死那晚，还在门口叫骂了大半夜，她说，即使日后化作厉鬼，也要回来找赵家的人报仇，我当时听得真真的，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回来报仇了？”
金缕越说越害怕，声音也越来越小，说到最后，整个身子几乎都贴到了翠缕身上。
翠缕却嗤笑一声，“报仇？活着都斗不过赵家，死了又能怎么样？报仇，她凭什么报仇？凭她伤风败俗？凭她不守妇道？这样不干不净的女人，就是去了阎罗殿，也没脸告咱们赵家。在阎罗王面前胡言乱语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咱们赵家是什么家世，他们田家又算个什么东西，少爷不过是巡田庄子的时候去他田家讨了一碗水喝，那田桂香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勾搭上了少爷。要是我们家出了这种败坏门风的女儿，早就浸猪笼了，那田家居然还有脸，带着大了肚子的女儿赵上门要说法，活该一家子都被一顿乱棍打出门去。那不知廉耻的田桂香肚子里的野种，还不一定是谁的呢？说不定早就不知道勾搭了多少汉子，看我们赵家富贵，就硬把野种安到少爷头上。”
金缕有些听不下去了，劝道：“翠缕姐姐，你少说两句吧，再怎么说，死者为大，那田桂香千错万错，肚子里的孩子总是无辜的。再说了，那田桂香后来被爹娘赶出家门，大着肚子走投无路，最后一根绳子吊死，也怪可怜的……我是怕，万一真是田桂香化作厉鬼回来了，听到咱们这么说她……”
“世上哪有什么厉鬼！”翠缕厉声打断金缕，呵斥道，“这几天赵家办喜事娶新媳妇，上上下下都发了办喜事那天专门穿的红衣裳，我看是有人晚上穿了红衣被人看到，误当成了红衣女鬼。还有那什么婴儿的哭声，不过是园子里的野猫叫罢了。”
可金缕却不以为然：“可翠缕姐姐，我总觉得，这门喜事，来得也甚是奇怪。田桂香吊死以后，夫人觉得少爷大了，怕再有乱七八糟的女人勾坏他，想给少爷找门好亲事，让少爷收收心，可是附近门当户对的人家都嫌少爷名声不好，不肯把女儿嫁过来，肯嫁女儿的，夫人又嫌门第太低。夫人只好央媒人去百里之外说了一门亲事。
本来早定好了迎亲的良辰吉日，可前几天，甄家竟提前把女儿送过来了。你说这世上，哪有新娘子提前住到夫家，再办婚事的道理，不怕坏了女儿家的名节吗？”
翠缕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金缕的脑门：“这你就不懂了吧，当今皇上爱美色，为了绵延皇嗣，隔三差五便要广选良家女子充实后宫，有女儿的人家都怕女儿被选进宫当妃子，女儿稍大一点便要给女儿定亲。后来花鸟使搜罗不到足够的美女，为了给朝廷有个交代，连定了亲的女子都不放过。有些人家怕定了亲的女儿也被花鸟使抢走，便提前把女儿送到夫家，这花鸟使总不能去夫家抢人吧。”
提到这新娘子，对新娘子十分满意的翠缕不禁话多了起来：“听说这甄家老爷是进士出身，亲家夫人也是名门淑女，新娘子从小被甄家视作掌上明珠，不仅女红烹饪样样精通，还饱读诗书，作得一手好诗文，这样的千金小姐，才堪与我们家少爷匹配。
莫说那甄小姐本人，那甄小姐的贴身丫鬟桐儿你见过了吧，那模样、那气度，不像个丫鬟，倒也像个大家小姐呢。一个丫鬟都调理成那般好模样，何况小姐本人。可惜那小姐是戴着盖头进门的，只能等过了门才能看清楚她什么模样。”
但金缕犹有几分不解：“既然这甄家这么疼爱女儿，为什么没送几箱笼嫁妆过来呢？我听说，大户人家嫁女儿都要陪送十里红妆，新娘子将来几十年的吃穿用度都要配全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对着这个傻孩子，翠缕颇有些无奈了，“这次新娘子送得急，嫁妆都在路上，过几天就到了。这几天，咱们只管伺候好新娘子。等良辰吉日一到，拜堂成亲，这喜事就成了。”
两人把话题从闹鬼转移到新娘子身上以后，金缕的恐惧也少了许多，仿佛身边的空气也没那么阴冷了，金缕知道翠缕是在设法帮她消除恐惧，心里很是感激，傻笑着说“翠缕姐姐，你懂得真多！”
金缕也笑着说：“你是三等丫鬟，我是一等丫鬟，我比你大好几岁，当然比你懂得多。可你未免也太胆小了，以后要怎么自己个儿担事呢？听了几句流言蜚语，就吓得连个夜宵都不敢送，非说天黑怕鬼，缠着我陪你送夜宵。明日再送夜宵，我可不陪你了，你看，哪来的什么鬼呀？不过是些树影，野猫儿罢了……”
话音未落，突然之间，一个黏糊糊，有点温热的东西砸到了金缕头上。
“哎呀！这什么呀！”金缕疑惑地把头上的东西拿下来，心里觉得有些恶心，打着灯笼照了过去，只见眼前一片血红，再定睛一看，手上竟然是一块人的舌头，还散发着余温，仿佛还在动弹一般。
“啊——啊——救命啊——”翠缕爆发出激烈的尖叫，把手上那个血淋漓的东西扔的老远
而旁边的金缕也看清了那是什么，吓得丢了手上的灯笼，双脚一软，跌坐在地，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只见金缕手上的灯笼飞出去，也黑夜里抛出一个弧线，掉在地上，点着了旁边的一片草地，小小的火光之中，隐隐约约照出个黑影，那黑影发出奇怪的声音，仿佛还在隐隐约约蠕动。
“是厉鬼，一定是厉鬼害人！”金缕几乎吓破了胆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厉鬼奶奶饶命，我们不是有意冒犯的，勾引您的是赵家的少爷，下令殴打田家人的是赵家的老爷，跟我们这些下人没关系，我们也是穷苦出身，不得已卖身进府为奴为婢，冤有头债有主，您要索命就找赵家的主子，放过我和翠缕姐姐吧……”
翠缕到底年长几岁，又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她定了定神，大着胆子走过去，提灯向前一照，仔细一看，那一团黑影竟是新娘子的陪嫁丫鬟桐儿。只见她身上穿着鲜红的嫁衣，嫁衣上的金色桂花被火光映照着，散发出诡异的光芒，再细看桐儿的脸，她面色苍白如纸，口中不断溢出鲜血，嗯嗯啊啊的想要说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舌头已经被人割掉了。
“啊——有鬼啊——厉鬼害人了——”，在金缕一阵阵凄厉的尖叫声中，翠缕也想赶紧逃跑，可她仿佛突然中了什么邪一般，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翌日，赵老爷皱着眉头，听夫人汇报昨晚园子里发生的风波，夫人战战兢兢地说道：“昨天晚上不知怎的，甄家小姐暂住的园子里突然传来惨叫，我带着下人们赶到的时候，新娘子的陪嫁丫鬟桐儿不知所踪，园子里留下了大片血迹，丫鬟翠缕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大夫已经来瞧过了，说诊不出昏迷的原因。在场的另一个丫鬟金缕当时骇破了胆，说了一夜的疯话，我让婆子按着她灌了好几碗安神汤，又让她足足睡了一夜，今早起来，人已经清醒了。不过老爷放心，新娘子昨晚睡得沉，没有走出过房间，出事的不过是几个丫鬟。但新娘子听了丫鬟失踪的事以后，受了惊吓，如今躲在房里闭门不出。”
听说新娘子平安无事，赵老爷长舒了一口气，又问道：“那金缕说什么了？”
夫人支支吾吾，有些不敢说。
“但说无妨。”
听到老爷这句话，夫人才终于有胆子开口：“金缕说，昨晚园子里闹鬼，田桂香的鬼魂作祟，把桐儿的舌头割了，又把桐儿掳走了，当时桐儿还穿着红嫁衣，那件红嫁衣和田桂香死时穿的红嫁衣一样，都绣着金色的桂花……”
“一派胡言！”赵老爷拿起桌上的茶碗掷向夫人，夫人战战兢兢，却向后躲闪了一下，茶碗在夫人脚下摔得粉碎
“子不语怪力乱神，世间哪有什么鬼怪。那田桂香活着的时候都奈何不了我们赵家，死了就有本事了？你休得再胡言乱语。我问你，那金缕现在在何处？善后的事可处理好了？”
“老爷放心。”夫人捂住普通乱跳的胸口说道：“包括金缕在内的下人，我全嘱咐过了，叫他们管好自己的舌头，休得再胡言乱语。对外就统一口径说，最近家里办喜事，有贼人眼红办喜事的财帛，夜半来赵家劫财，被丫鬟撞破，于是打伤了两个丫鬟。如今翠缕在府里养伤，桐儿被连夜送到省城最好的大夫那里了。外人听了还夸我们赵家做事厚道，待下人不薄。”
赵老爷的脸色却依旧很不好：“这些话，能瞒得过甄家的人吗？等过段时日，甄家人问起桐儿的下落，到时候我们去哪里变出人来？再说了，办喜事之前家里遭了贼，终归不吉利”
夫人却道：“瞒不了一世，总能瞒得过一时。媒人早同我说了，那甄家是怕女儿选秀进宫，才急着把女儿嫁出去，附近年貌相当的年轻人都被挑干净了，所以才让女儿嫁到百里之外。等三日后磕头拜堂，一旦礼成，她生是赵家人，死是赵家鬼。即使到时候即使甄家又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想悔婚，也来不及了。至于那桐儿，不过是个丫鬟，甄家不会因为一个丫鬟就揪着亲家不放的。”
老爷听罢，这才点点头，让夫人下去。
夫人刚要走出房门，忽听老爷说道：“别成天把‘鬼’字挂在嘴边，不吉利。你不是常去庙里上香，认识庙里的方丈吗？你安排几个庙里的和尚，来家里做一场法事，替新人祈福，也顺便去一去昨天贼人带来的血光之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死亡让我们分离，死亡也让我们重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