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的。”叶炤礼貌朝他笑了一下。
男人看着他的红色头发，视线渐渐凝固。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男人问道：“你是费曼人吗？”
叶炤沉默了一瞬，“我爸爸是。”
“小时候，我和爸爸住在北海岸的菲斯里。我爸爸很喜欢海钓，也……做点军火生意。”叶炤推了一下墨镜。无疑他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但此刻他已经洞悉了男人的身份，便很难游刃有余地继续欺骗。
并非说谎的技术还不够炉火纯青，而出于某种道德层面，他莫名有些愧疚。
男人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谎话：“菲斯里啊……在核弹落下去之前，算得上是富人区了。我就说嘛，看你的气质像是贵族出身！”
男人如此照顾他的面子，叶炤微笑：“对。‘没落贵族’也算贵族的话。”
车子拐进更僻静的林荫道，棕榈林愈渐繁密，车迹稀疏杳至，指引标识灯牌星星点点亮起。过弯时，叶炤没有去炫耀他绝佳的车技，他尽可能将车子开得四平八稳。夕照勾画着青年司机的棱角，沉默时，尤显出一股超出他这个年纪的稳重。
男人拨弄了两下终端机，一面对照终端机的屏幕，一面探究地去看叶炤的脸，又揣摩地问：
“你现在在首都生活？”
“没错。和他一起。”叶炤脸上浮出幸福甜蜜的笑容，可以看到显眼的梨涡，“他在首都工作，身居要职，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叶炤答得朗朗坦荡，“我陪他。”
又过了一个弯，爬坡后车子驶入一条小道，B区36号的车库已经近在眼前。
直到车子缓缓刹停，男人说了句谢谢后直接下车。
他们很默契，男人没问他接下来去哪儿，叶炤也不去解释自己为什么也跟着熄火。他们安静地拿出便携冷藏箱里一模一样的起司，在昏暗的车库里相视一笑。
“史密斯。”昏暗里，男人向他微笑着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叶先生。”
男人很自然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叶炤想，或许在路上的某个时刻，男人已经无声无息察觉出了他的身份，只是没有当即拆穿，暗中期待着他的临场发挥。
叶炤握住了史密斯向他伸出的手，尽管他们看不太清楚彼此的神色，他们也依然紧紧握住对方，上下摇动了几下。他能感受到史密斯指腹的茧，那是小提琴手们独有的茧位。
他对史密斯打趣地说：
“您儿子比较害怕寂寞，我怎么舍得把他丢在首都呢。”
史密斯赞许地点点头：“一到节假日，他的问候讯息里常常会提起你。”
他们并肩走出车库。对于这场“偶遇”，史密斯显得很高兴：“孩子，你们来得比较突然，但我很早之前就为你准备好了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那个臭小子就不用了，我已经给他送过很多了。”史密斯用宠溺的语气在补充。
无论原生家庭如何，至少秦冉现在拥有一位爱他的父亲。叶炤替他感到很欣慰，同时心头又浮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的孤独。
*
史密斯带他穿梭在36号别墅的后花园里，生物识别通过后，男人在玄关不紧不慢地换鞋，他对这个别墅的一切显然了如指掌。也是这时，秦冉拿着猫罐头出现，正要去楼上喂朱莉的布偶猫，在看到玄关处的两人时，步子停住，有些诧异地开口：
“阿炤。”接下来，秦冉的目光移动到史密斯身上，有些忍俊不禁：“爸。”秦冉猜测到，他们是由于某种事件而意外联系到了一起。
史密斯温厚又热情，接走了叶炤手里的起司往开放式厨房走去：
“车抛锚了，我得救于这名绅士。很巧嘛，上帝安排我和我的另一个孩子相遇！”史密斯开怀笑着，路过儿子时，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用叶炤听不到的音量温柔地评论，“他有点顽皮，但很善良。”
*
也许是朱莉长期生活在这里，她的生活方方面面都能看出西化的痕迹。除了史密斯以外，她和所有人哪怕是她自己的儿子，都保持着非常礼貌的边界感。
晚餐端上桌的时候，叶炤仍然是紧张的。他不确定朱莉女士对他的看法究竟如何。他有些忐忑地看着朱莉忙里忙外，为他们装盘。他想去帮忙干点什么，但朱莉已经发话让他们什么都别管。史密斯倒是配合良好，一直在给朱莉打下手，他们默契又娴熟，这个家庭的温馨幸福由此就可见一斑了。
但这样的氛围使叶炤有些无所适从，幸亏秦冉坐在他旁边，否则他真要觉得度日如年。
他已经太久没有和家人或者长辈，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餐了。于他而言，上一次，这样的“团聚”，还是他六岁的时候，在那个风雪肆虐的平安夜，他和父母在壁炉旁边细数着礼物。
如今快要有二十年了。他再也没体会过那样的滋味。他有些局促，从朱莉手中接过餐盘时，他都在心里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每一个动作，避免出现任何朱莉女士会反感的失误。
他知道，他不该拿自己和海恩进行比较，但他忍不住还是会在心里偷偷衡量。毫无疑问，他一定没有海恩看上去那么‘温柔漂亮’。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有只手在桌下轻轻放在他膝盖上，安抚似地拍了拍。
“他们都很喜欢你。”在朱莉和史密斯靠在冰箱边上交谈时，秦冉小声地说。
叶炤扫了他一眼，很快挪开视线。他尽可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落寞，甚至云淡风轻；
“你在骗我。”
秦冉失笑：“我没有骗你。”
“相信我。”秦冉说。
大家正在切牛排的时候，朱莉的终端机忽然响了。她用餐巾快速地轻轻沾了沾唇，就利落地站起身，走到窗边去听电话。一边听，她一边欣赏着今天的玫瑰。
史密斯看他们俩趁此时机又在窃窃私语，忍不住插入他们的交谈：
“孩子，欢迎加入这个家庭。”他给叶炤又倒上餐酒，“你知道吗，朱莉女士的左脑非常发达，因此她是联邦帝国非常优秀的化学家……但她的右脑就欠缺一些了。”
秦冉领悟地笑了。
“当然，我并不是说她的头脑不好。”史密斯脸上再度笑纹堆叠，这让叶炤忽然联想到自己的父亲。
叶炤的父亲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总会给他带一些曲奇饼，各式各样的动物形状。
而这个时候，他总能听到母亲在斥责父亲不准在室内抽雪茄，会影响孩子脆弱的呼吸道。
父亲会将那些曲奇饼都摆出来，拿着恐龙形的那一块，将他立起来，若有所指地压低声音说；
妈妈有时候很凶，就像这个小恐龙，嗷呜——
父亲会逗他笑。他还记得父亲身上那种浅淡微弱的尼古丁的味道。
在父母温柔的笑骂声里，叶炤看向壁炉当中的熊熊光火，这光火渐渐黯淡，更黯淡……最终成为微弱的烛火。叶炤定睛再度看去，发觉这烛火正是朱莉刚才放在桌上的香薰蜡烛。
“你能理解吗，孩子。”烛火的对面，史密斯看着他，笑意未退，“她和她儿子是一样的，让他们说出一句‘我爱你’，实在是太困难了。”
史密斯邀请他碰杯。看来，这一点史密斯与他感同身受。
秦冉哭笑不得：“爸，这一点上我可比我妈强多了。起码我会说。”
左脑负责理性逻辑，右脑负责感性。
叶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伸手下去，和秦冉的手在桌下握住。
朱莉接完电话回来的时候，秦冉已经把两人牢牢握住的双手光明正大摆上桌子了。他无言地向朱莉宣告，这是他的人，从前，现在，还有以后。
刚挂掉电话回来，朱莉的目光依然冷静，看不出情绪。
秦冉说：“妈，我没和你商量就突然结婚，这点我真的很抱歉，但是，希望你能明白，我们……”
“我已经知道了。”朱莉打断他，轻蔑地哼了一声，她不去看秦冉，而是看向叶炤，“孩子，我为你安排了一套体检。天知道那个该死的老蜥蜴都对你做过什么。”
……什么？！朱莉竟然知道了他现在的身体情况！
比如说暧昧不明的性别。
叶炤一时不敢搭腔，毕竟他对外公布过的性别是一名Alpha。不管什么原因，朱莉查到这里，就会知道他在性别这里又说了谎。他的谎言确实太多了，尽管有些是善意的。
“你或许还不明白这臭小子……你别指望着他会照顾你！”朱莉的语气凌厉起来。
叶炤动了动唇，他想解释，他并不需要秦冉的照顾，也请朱莉女士放心，他并不会阻碍她儿子的前程，也不会成为他儿子的累赘。但朱莉给人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了，他不太敢说话。
他垂下眼睛，盯着眼前的牛排……他清楚地看到这些牛排的纹理。朱莉亲自煎烤，一定很美味。但此刻他食欲全无。
在来之前，他想过许多种可能。但他确实没有想过，原来秦冉的家庭与他会有如此鸿沟。
朱莉接下来的话却很意外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万一你的身体有点什么……”朱莉女士狠狠瞪了秦冉一眼。
朱莉的语气很认真：
“万一有点什么，别担心，妈妈有一间非常好的疗养院。妈妈会照顾你的，孩子。”
“我托朋友调取了你从前在波菲诺私立医院被泄露的那一份体检报告。他刚刚给我回电话了。”
“那份报告是真实的，对吗。”朱莉前所未有的语气温和。
叶炤抬起头。
这一回，他没有撒谎，也没有对此做任何矫饰。他轻轻点了点头。
朱莉望向他沉默着，眼眶有些湿润了，“孩子，你出去的时候，阿冉只和我粗略讲了一些事情……我无法想象你都遭受过什么样的苦难。”
“但是请你相信，妈妈认识很多不错的医生和教授。”
“从今以后，你不用再畏惧医院、体检……以及病房，好吗？阿冉如果不在，妈妈会陪着你的。”
朱莉说到最后，声音终于有些哽咽，她又真诚地重复了一遍：
“相信妈妈。”
*
自从上次的西海岸之旅结束后，首都进入了忙碌的下半年。
入冬不久，首都就飘起了雪。在12月的时候，一场寒流来袭，首都大雪不断，酷寒无比。又是一个暴雪天，叶炤的AI小狗衔着终端机跑过来，提醒他有新讯息——这名AI小狗已经不是从前的休斯了，它的名字叫‘曼哈顿’，这是史密斯上回送给叶炤的礼物。从功能上来看，它多了一套智能系统，能感知到室内所有人类的多巴胺指数。如果今日多巴胺指数偏低，“曼哈顿”会自动播放轻快的音乐或者搞笑的段子。
作为一名父亲，史密斯对孩子们有着朴素的希冀——他希望他的孩子们每天开心。
叶炤和秦冉都收到了来自西海岸的讯息。
【快要圣诞节了，记得回来团聚。——来自朱莉】
【我们更新了壁炉系统，音乐火苗，特效很炫酷！哦对了，我亲手做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非常漂亮，一定要来看看。——来自史密斯】
【致我的孩子们，愿上帝保佑他们。
——来自朱莉，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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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于2022年首发连载fw，2023完结搬运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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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番外·“岳婿关系”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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