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机来得猝不及防，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所有看似平稳的假象。
张阿姨出差了，家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梁钰荣洗完澡，抱着盆去阳台晾衣服。经过陈倾桥虚掩的房门时，一阵风恰好将门吹开了些，她无意间瞥见陈倾桥正背对着门口，小心翼翼地将一张纸压进一本厚重的硬壳笔记本里。
那本子有些眼熟。梁钰荣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她正准备悄声离开，陈倾桥却像是心有灵犀般忽然转过身。四目相对，陈倾桥的眼神里瞬间掠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慌乱，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猛地将笔记本合上塞进抽屉，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桌边的笔筒。
“哗啦”一声，笔散落一地。
这过于激烈的反应，像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梁钰荣一直以来的认知迷雾。那些被她刻意忽略、强行解读为“善意”的细节——专注的目光、突如其来的牛奶、精准的笔记、硬塞过来的曲奇、雨中递过的伞、讲题时微凉的指尖……此刻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这根名为“慌乱”的线猛地串了起来，显露出它们原本的模样。
那不是善意的施舍。
那是……喜欢。
梁钰荣僵在原地，抱着洗衣盆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热水澡带来的暖意瞬间从四肢百骸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恐慌，密密麻麻地爬上脊背。
陈倾桥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那双总是蒙着薄雾般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照着惊惶和无措，还有一丝被窥破秘密后的绝望。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彼此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梁钰荣的大脑一片空白，几秒后，强大的理智和多年来谨小慎微养成的本能强行压下了翻涌的心潮。她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猛地低下头，声音干涩得发颤：“我……我来捡！”
她放下盆，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拾捡散落一地的笔，视线死死地盯着地板，不敢再看陈倾桥一眼。她的动作又快又急，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就能将刚才那个可怕的发现重新塞回未被察觉的深渊。
笔一支支被捡起，冰冷的塑料触感却让她指尖发烫。
不行。不可以。绝对不行。
这三个字像警钟一样在她脑海里疯狂撞击。
她是张阿姨资助的学生，是来自贫民区、背负着全家期望要爬出泥潭的人。她住在这里是为了高考，不是为了别的。张阿姨的恩情重于泰山，她怎么能……怎么敢对资助人的女儿产生任何非分之想？哪怕只是被动地接受，都是一种可耻的辜负和背叛。
更何况，她输不起。感情是奢侈品，是漩涡，是会让人迷失方向、忘记初衷的东西。她所有的精力都必须用在读书上，用在改变命运上。她没有资格，也没有资本去触碰这种过于昂贵易碎的东西。
贪恋一点温暖，可能就会万劫不复。她必须清醒。
笔全部捡起来了。梁钰荣站起身，将笔一股脑地塞进笔筒，依旧低着头，声音压抑得近乎平静：“捡、捡好了。我先去晾衣服了。”
她甚至不敢等陈倾桥回应，抱起洗衣盆，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向阳台。
晚风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的冰冷和混乱。她机械地晾着衣服，手指微微发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陈倾桥刚才那双惊惶的眼睛，以及抽屉里那本熟悉的硬壳笔记本。
【她是什么时候……怎么会……】心里乱成一团麻，但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始终死死绷紧，将所有翻涌的情感强行镇压。
晾完衣服，她站在阳台的阴影里，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让表情恢复平静。她走回客厅，陈倾桥的房间门已经关紧了，里面没有任何声响。
那一晚，梁钰荣失眠了。
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冷清的光带。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层薄薄的、维持着表面和平的窗户纸已经被捅破，再也无法假装无视。
而她能做的，只有后退，只有划清界限，只有用更坚决的态度，推开那份她隐约察觉、或许内心深处也曾泛起过一丝涟漪、但却绝对不能接受的感情。
为了张阿姨，更为了她自己。她要逃出去，从那个泥潭里，干干净净、心无旁骛地逃出去。任何可能阻碍她的人或事，都必须被隔绝在外。
包括那个，在月光下看起来格外脆弱又美丽的，陈倾桥。
黑暗中，梁钰荣紧紧地攥住了被角，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提醒着她必须保持清醒。
另一边，紧闭的房门内。陈倾桥坐在地板上，背靠着门，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抽屉开着，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上，清晰的铅笔线条，勾勒着同一个人的侧脸、眉眼、微笑……每一笔都小心翼翼，藏着无法言说的心事。
空气中，只剩下无声的窒息和冰冷的绝望。她知道，她可能，永远地失去了某种刚刚萌芽、却早已深入骨髓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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