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佛皆同的意思是?”
“意思是寺中每一尊佛,都要受相同的礼。”圆合大师的语气像是在讲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毕竟这玉当年在寺中诸佛前都开过光,既要取走,自然要问过诸佛。”
杨笛衣心跳都停了片刻,这庙里不知道有多少尊佛,多少台阶,每一尊都要从寺门前跪上来吗?
难怪这几日总不见他,难怪昨日见他,他如此疲惫。
近日一切模糊的迷雾都被驱散,可为什么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呢,心上像是被无数根极细的针密密地扎着,带起一小片酸胀的痛。
杨笛衣艰难咽下口水,“他什么时候......”
“大约四五日前傍晚来的吧,”圆合算了算日子,“那日他来,整个人看着恍恍惚惚的,就这么站在外院佛像前,不说话,也不动。”
圆合做住持已有十余年,见惯世间生死,遇过世态炎凉,因此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因为每日这样神情来万佛寺的人太多太多。
他与他们,并无不同。
后来那少年不知为何,突然进到屋里,问他有没有能保人平安健康的护身符。
寺庙里,不缺人,同样也不缺护身符,那日圆合正巧得空,便领着他转了一圈。
寺里护身符多种多样,但那少年一眼看中最中间那块万佛罗汉眼,问他多少钱。
圆合道:“施主,此乃镇寺之宝,不卖的。”
少年道:“你开个价,我买得起。”
圆合笑道:“施主误会了,不是价钱问题,这块玉倾注了初代住持所有的心血,又在每一尊佛前供奉了九九八十一天,其意义早已远超金银。”
闻言,少年垂着眼皮不语,眼神仿佛更坚定了几分
圆合以为他放弃了,正想和他介绍其他,少年突然道:“既是护身符,若真能护人,才算不让它的价值白费,像这样天天供在盘子里,和摆件有什么区别。”
圆合蓦地一愣,依稀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他少年时,也曾这样问过他的师傅。
那时师傅说,“话是这样说,可这玉只有一块,世间百姓千千万,如何能分?不管谁拿走,是福是祸,就不一定了。”
少年圆合并不理解,“那就一直这么放着?”
“不会一直放着的,玉石有灵,人在选玉,玉也在挑人,因缘际会,总有人能用超越一切的诚心来取走,耐心等待就是。”
圆合感慨之余,看他的眼神带上了几分认真,“施主为何想要?”
他看着玉,目光微沉,“自是有想护之人。”
这理由,圆合不是第一次听到,便道:“卯时起,寺门前,一阶一跪,等施主拜过寺中诸佛,自见分晓。”
那少年点了下头,向圆合行礼,道了句谢便离开了。
晚上圆合特意嘱咐寺中小和尚,说第二日卯时前就开门,还把小和尚吓了一跳,问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
圆合想了想,“算,也不算,一切未知。”
他不是第一个想要的人,也不是第一个知道此法的人,但能不能坚持下去还不一定。
谁曾想第二日圆合起时,小和尚急急忙忙跑来说,寺里卯时前就来了个男子,一阶一阶跪上来拜佛,跪完一尊又回到寺门前,再跪上来。
圆合亦是惊讶,同时心里隐隐有了预感,那块玉和万佛寺的缘怕是尽了。
果然,自那日起,那少年一尊佛没有落,一阶也没有省,就这么将寺中所有佛跪了个遍。
待他跪完最后一尊,便是殿中的药师佛,圆合自然信守承诺,将玉取来给他。
看得出他已经累到几乎麻木,但他依旧恭恭敬敬接过,“多谢大师。”
他小心将玉揣进怀里,问圆合,“这是尊什么佛?”
圆合道:“药师佛,保人健康的。”
那少年怔愣片刻,又跪回去,身子端正地磕了三个头,朝圆合又道一声谢,这才离开。
杨笛衣听完,半个身子都是木的,手腕的玉像是块石头,紧紧箍着她。
圆合讲完,那柱香刚好燃尽最后一毫,香灰埋入香炉中,不见踪影。
反观旁边杨笛衣亲手上的那三柱,却是稳稳当当,难得的一柱香灰都不倒。
圆合单手置于胸前,向她弓身,道:“香灰不倒,福泽深厚,天上地下,或有神佛亲人保佑,施主此生,或可顺泽无虞,福寿安康。”
*
杨笛衣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心想,天上神佛,地下亲人,这人间,还有你。
周悬吃完盘子里的糕点,又将碗里的粥喝个精光,这才拍了拍肚皮,叹道:“好满足......”
杨笛衣笑道,“吃饱了?”
周悬忙不迭点头。
杨笛衣放下心,“那就行。”
拍掉周悬颤颤巍巍伸过来、想帮忙的爪子,杨笛衣将碗筷收拾到托盘里,嘱咐他好好休息,在周悬还想说什么的面容中及时关上门。
离江南的日子就在明天,方雪明还要处理一些事,所以沈洛华他们先行,等方雪明忙完再赶上他们。
小易身体状态恢复良好,原本方余的意思是不如就让他留在江南医馆里,但小易难得有了自己的想法,主动说想跟方雪明他们回去,方余自然没再说什么。
一行人整理好行囊,浩浩荡荡又踏上了回京路。
杨笛衣下楼时,看到只有两辆马车,还愣了一下,沈洛华这是不躲她了?
上了马车才发现,沈洛华可能是在江南这段时间真的累着了,恹恹地支着脑袋休息,眉眼间泛着抹不开的疲倦。
还是同样的四个人,只是相比来时,这次大家都沉默了许多,马车内始终有种诡异的平静。
没了卧底隐患,周悬早早选好了新的路线,这次不再经过山林,沿路都走官道,更安全的同时,也方便他们夜晚留宿。
沈洛华自然没有二话,其他人更是没意见。
让杨笛衣没想到的是,回去路上的第一天傍晚,待众人吃过饭各回各屋后,没多久,周悬就端来了一碗汤药。
杨笛衣:“?”
这药的味道,与方老爷子给她开的那副几乎一样,可是离江南时,方老爷子没提,她就以为不用再喝了。
杨笛衣惊讶道:“你哪儿来的药方?”
周悬泰然放下药碗,用勺子轻轻搅拌,“问方老爷子要来的。”
“你什么时候......”
周悬顿了顿,“从只媪那回来的当天下午。”
上午方余那句话,他听后心里始终不安,故而特意去找了方老爷子,问杨笛衣的身体状况。
方老爷子开始还有些疑惑,后来似是懂了什么,十分欣慰的和他讲了一下午。
离开医馆之前,周悬特意细细请教该如何调养她的身体,方余自然乐意跟他说,从日常饮食到药方,事无巨细,周悬足足记了一个小册子揣身上,不过这些不用告诉她就是了。
杨笛衣还有些恍惚,“所以,你就提前要好了两个月的药方?”
“不,”周悬纠正她,“是未来半年。”
杨笛衣:“.......”
“方老爷子说了,你的身体十分虚弱,十分糟糕,所以要拿出十分的气力来养,”周悬正色道,“所以,药必须喝,日日不落,等到半年后,依据你的身体状况,换新的药方。”
杨笛衣忽地想起一件事,“所以,你这一路走县城,住客栈是因为......”
“方便买药,煎药,”周悬神色平淡地往杨笛衣心上戳了一箭。
药碗温度刚刚好,周悬将碗递给她,“不烫了。”
这药不仅酸还涩,喝上两口嘴里满满的苦味,还混合着说不清的味道,纵然杨笛衣从小到大喝药无数回,也都没这药难喝。
杨笛衣勉强笑了两下,“你先放着,刚吃完饭,等会再......”
“已经小半个时辰了,早就可以吃药了,”周悬知道她是想逃,手腕丝毫没动,“阿衣姐姐,对你身体好的。”
她还能说什么,杨笛衣深吸一口气,接过周悬递来的药碗,皱着眉头一口干了。
酸苦辛辣的药汤咽下去,瞬间反胃的感觉涌上来,杨笛衣强忍下想吐的感觉,嫌弃的把碗放他手里。
周悬把碗放好,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颗红糖忙递给她,“乖,吃个糖就没事了。”
杨笛衣含着红糖,丝丝缕缕的甜意逐渐替代药味,她这才勉强放松眉头。
“不对,你喊我什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杨笛衣刚要瞪他,周悬手脚麻利地端着托盘往外走。
周悬嬉皮笑脸的,“早点休息。”
杨笛衣:“.......”可恶,这小子真记仇。
周悬一如他所说,一日不落地煎药、送药,哪怕路上耽误些功夫,到了客栈第一件事就是煎药。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药的缘故,白日里,大半天杨笛衣都是昏昏欲睡的,总是刚拿起书,还没看两眼就没了知觉,再醒来已经过去许久了。
“阿衣姐,你真没事吗?”杨三白从医书中抬起头,担心地问道。
“没事,”杨笛衣打了个哈欠,“吃药嗜睡的原因,过段时间就好了。”
“我看地图,下午不到傍晚就会到晖城,听说那里可好玩了,”杨三白脸上泛起期待,“说不定到那好玩的一多,你就不困了。”
杨笛衣懒懒地应了一声,继续合上眼皮休息。
杨三白所言果然不虚,一进晖城城门便是人声鼎沸,扑面而来的繁荣感,小商小贩扯着嗓子叫卖,一个个脸上都扬着喜气。
馒头先一步进城找客栈,等车马差不多到了,馒头正好出来迎他们。
连着睡了多日,再加上外面的热闹,杨笛衣顿感精神了不少,是以杨三白兴奋地喊她要出去逛的时候,杨笛衣没怎么思考便应下了。
两人简单整理下行囊,一出大门正好碰上周悬。
周悬看向她们,“要出去?”
“嗯,三白说想出去逛逛。”
杨笛衣这些日子气色确实被养回来不少,脸颊和嘴唇也比着之前更有了血色,一双眼眸干净明亮。
周悬没舍得移开目光,看了一会儿,眼底渐渐浮现笑意,还没回答,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插入,
“江上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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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0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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