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赌场后巷弥漫着垃圾和尿液的酸腐气味。谢枳到达时,龙哥和另外三个男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停在巷口,像一头蛰伏的野兽。
“准时。”
龙哥点点头,递给谢枳一个黑色面罩。
“戴上。”
谢枳接过面罩,指尖冰凉。他注意到另外三人都是熟面孔——龙哥手底下最得力的打手,平时很少同时出动。
今晚的工作显然不简单。
“目标是谁?”谢枳一边戴上面罩一边问。
“一个欠债不还的老赖。”
龙哥简短地说,“躲到城西的废弃工厂去了,我们只需要他还钱就OK了。”
面包车在夜色中穿行,车厢内无人说话。谢枳靠窗坐着,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霓虹灯光像垂死的星辰,在车窗上划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光痕。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个小小的护身符紧贴着他的皮肤,像一颗微弱跳动的心脏。
城西的废弃工厂远离市区,周围一片荒凉。面包车在离工厂几百米处停下,五人悄无声息地下车,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向前行进。
工厂内部昏暗破败,只有月光从破损的屋顶漏下,在地面上投下诡异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霉变的气味。
他们在二楼找到了目标——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正蜷缩在一堆废弃机械后面瑟瑟发抖。
“李老板,好久不见啊。”
龙哥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带着令人不适的亲切。
那个被称作李老板的男人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恐惧:“龙、龙哥……再宽限我几天,我一定凑够钱……”
“这话你已经说了七次了。”龙哥慢悠悠地点燃一支烟,火星在昏暗中明灭,“我这个人最讨厌言而无信的人。”
谢枳站在龙哥身后,看着那个男人涕泪横流地求饶,胃里一阵翻腾。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这种将他人命运握在手中的权力感。
但想到蕰末的药,他又强迫自己站直身体,面具下的表情冷漠如石。
“动手吧,给他长点记性。”龙哥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
另外三人上前,将李老板从角落里拖出来。拳脚落在□□上的闷响在厂房里回荡,伴随着压抑的呻吟和求饶。
谢枳站在原地,没有参与。
这是他的底线——他可以威慑,可以恐吓,但尽量避免直接施暴。
龙哥默许了他的这种“原则”,毕竟谢枳的价值在于他那张能唬人的冷脸和关键时刻的果断,而不是好斗的性格。
“停。”
片刻后,龙哥出声制止。
他走到瘫倒在地的李老板面前,蹲下身,“现在,能还钱了吗?”
李老板满脸是血,艰难地点头:“能、能……我老婆那里还有点首饰……”
“早这么配合不就好了。”
龙哥拍拍他的脸,站起身,“明天中午之前,我要看到钱……”
他没有说完,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末了,龙哥把烟头往那个男人脑袋上摁了下去。
……
返程的路上,车厢内的气氛轻松了许多。龙哥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谢枳依然靠窗坐着,面罩已经摘下,窗外的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给。”龙哥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他手里,“你的那份。”
谢枳捏了捏信封的厚度,比约定的还要多。他没有道谢,只是默默将信封塞进内袋。
“你很有潜力,小子。”
龙哥突然说,“冷静,不手软,但也不过分……这一行需要你这样的人。”
谢枳没有回应,只是看着窗外。
潜力?
他从未想过在这一行有什么发展,他只是需要钱,仅此而已。
面包车在城中村外停下,谢枳下车前,龙哥又叫住他:“下周有个大活,报酬是今晚的五倍,考虑一下?”
谢枳顿了顿,没有回头:“到时候联系。”
回到那栋破旧的居民楼时,已是深夜。
谢枳站在楼下,抬头望向四楼那个熟悉的窗口——灯还亮着,蕰末还在等他。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才迈步上楼。
推开门,蕰末正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和一杯早已冷掉的水。听见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在谢枳身上迅速扫过,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
“还没睡?”谢枳轻声问,换上拖鞋。
“睡不着。”蕰末合上书,“厨房有热汤。”
谢枳点点头,走向厨房。灶台上果然放着一碗还温热的冬瓜汤,清淡的香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他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驱散了夜间的寒意。
当他回到房间时,蕰末还坐在桌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小枳,”蕰末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们离开这里吧。”
谢枳愣住了,端着空碗的手指微微收紧。
“去哪里?”他问,声音干涩。
“随便哪里。”蕰末抬起头,月光照在他过于苍白的脸上,“乡下,或者另一个城市。我可以找些轻松的话,抄写或者手工……总会有办法的。”
谢枳沉默着。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些纵横交错的巷道,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们困在其中。
“你的病需要定期复查,那些药……”他轻声说,“在乡下买不到。”
“那就换便宜点的药。”
“不行。”谢枳转过身,语气坚决,“医生说那些药效果最好。”
蕰末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谢枳的心脏。
他走到蕰末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哥哥的脸。
“值得。”他说,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你值得一切。”
蕰末伸出手,轻轻抚摸谢枳额角的一道细小伤痕——那是今晚在工厂不小心被铁丝划伤的,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疼吗?”蕰末问,指尖温热。
谢枳摇摇头。
在蕰末的触碰下,那些在工厂里压抑的不适感渐渐消散了。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睡吧,”良久,蕰末轻声说,“明天还要早起。”
谢枳点点头,站起身。当他准备离开时,蕰末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下周……”蕰末的声音有些颤抖,“别再去干那什么大活了,好吗?”
谢枳怔住了。他从未告诉过蕰末龙哥提到的“大活”,蕰末怎么会……
“我听到了你的电话。”蕰末解释,眼神闪烁,“昨晚你在浴室时,龙哥打来的。”
谢枳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挣脱蕰末的手:“报酬是平常的五倍,蕰末。足够你三个月的药费。”
“我宁愿不吃药,也不愿看你……”
“别说傻话。”谢枳打断他,语气罕见地严厉,“我不会让你有事。”
蕰末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轻叹。
他站起身,走向门口,在门槛处停顿了一下。
“那个护身符,”他轻声说,“奶奶说它能保佑佩戴者平安,我把它给了你,希望它真的有用。”
门轻轻合上,房间里只剩下谢枳一人。他掏出那个小小的护身符,在月光下仔细端详。
布料已经磨损,边缘有些开线,但它依然完好,就像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历经磨难却从未断裂。
他将护身符重新塞回内衣口袋,贴在胸口的位置。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通明,遥远而冷漠。但在这一方小小的房间里,至少还有一盏灯为他而亮,还有一个人等他回家。
这就够了。
谢枳换下衣服,小心地藏好那个装钱的信封,然后躺到床上。
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思绪却异常清晰。
他想起了童年时,蕰末背着他走过乡间泥泞的小路;想起了每次他被村里的孩子欺负时,蕰末总是第一个冲出来保护他;想起了奶奶去世那天,蕰末紧紧握着他的手,说“别怕,以后哥哥照顾你”。
一点温暖,他就愿意付出一切。
而蕰末给他的,是全部的温暖。
黑暗中,谢枳轻轻抚摸胸口那个小小的凸起,闭上眼睛。
他会的。
他会继续走下去,无论前路多么黑暗。
只要蕰末还需要他,只要那盏灯还为他而亮。
谢枳再次见到龙哥,是在三天后的一家茶室包厢。
这地方与龙哥平日出入的场所格格不入,太过雅致安静,反而让人不安。
谢枳推门进去时,龙哥正慢条斯理地泡着茶,对面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熨帖的灰色西装,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
“来了。”龙哥抬眼,示意谢枳坐下,“这位是陈先生。”
谢枳在龙哥身边的空位坐下,感觉到那位陈先生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这目光不带有**,却更加令人不适——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或是在确认某个细节。
“确实很像。”陈先生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特别是眼睛。”
龙哥笑了笑,给谢枳也倒了一杯茶:“陈先生的女儿去年不幸去世了,年纪和你差不多。”
谢枳端起茶杯,指尖微微发烫。他不明白这场会面的目的,但本能地感到危险。
“我听龙哥说,你急需用钱。”陈先生向前倾身,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你哥哥的病,需要长期治疗。”
谢枳的手指收紧了些。龙哥怎么会知道蕰末的事?他从未提起过。
“再生障碍性贫血,是吗?”陈先生继续说,“这种病需要定期输血,ATG治疗,免疫抑制剂……费用不菲。”
谢枳猛地看向龙哥,后者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
陈先生微微笑了笑:“我想了解的事,总能了解到。我还可以知道你母亲当年是在哪家监狱生下的你,你父亲后来去了哪里……”
“够了。”谢枳打断他,声音冷硬,“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陈先生不疾不徐地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照片,推到谢枳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明媚的少女,大约十七八岁,眉眼间竟真的与谢枳有几分相似。
“这是我女儿,陈雨薇。”陈先生的目光在照片上流连,带着深切的哀伤,“去年车祸去世的。”
谢枳沉默地看着照片,等待下文。
“她走得太突然,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陈先生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话,没来得及说。”
龙哥在一旁插话:“陈先生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回忆回忆女儿……你陪他聊几次,报酬够你哥哥治半年病的。”
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谢枳盯着那张照片,少女的笑容明媚得刺眼。
“只是聊天?”他问。
陈先生轻轻摩挲着照片边缘:“我女儿生前喜欢画画,我想找人看看她的画,告诉我那些画好不好……她一直希望有人能认真评价她的作品。”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谢枳脸上,那种专注而哀伤的眼神几乎让人窒息。
“就几次,每次两小时。”龙哥补充道,“结束后,钱直接打到你账户。”
谢枳想起今早蕰末咳在纸巾上的血丝,想起医生上次说的“必须尽快考虑移植手术”。
再生障碍性贫血,骨髓失去了造血功能,只能靠不断输血和药物维持生命,而最终的治疗方案只有骨髓移植——那是一个他们根本不敢想象的天文数字。
“我可以拒绝吗?”谢枳问,尽管已经知道答案。
龙哥的笑容淡了些:“陈先生是体面人,不会强迫你,不过……”他顿了顿,“你之前参与的几次‘收账’,警方要是追究起来,恐怕不好交代。”
谢枳握紧了拳头。
威胁,终于来了。
陈先生轻轻摆手,制止了龙哥继续说下去:“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你可以考虑几天。”他递过来一张名片,“想清楚了,联系我。”
谢枳没有接那张名片。
“我需要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他说。
陈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陪我吃晚餐,看看雨薇的画,也许……穿几件她留下的衣服,让我看看它们穿在合适的人身上是什么样子。”
谢枳感到一阵反胃。
扮演一个死去的女孩,满足一个父亲的病态思念,这比直接的□□易更令人毛骨悚然。
“就这些?”他问,声音干涩。
“就这些。”陈先生点头,“我不会碰你,我只是……想再看看她活着的样子。”
谎言。
谢枳本能地知道这是谎言。
但他又能如何选择?
他想起蕰末日益苍白的脸,想起那些昂贵的药瓶,想起医生说的“如果不及时治疗,可能转为急性白血病……”
“报酬是多少?”他最终问。
陈先生说了一个数字。
足够蕰末半年的治疗费,包括那些他们一直用不起的进口药。
谢枳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了那张名片。
“我需要时间安排。”
“当然。”陈先生微笑,“你有我的联系方式。”
离开茶室时,龙哥拍拍谢枳的肩膀:“别这副表情,多少人想搭上陈先生这条线都没机会,你运气好,长了这张脸。”
谢枳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时已是黄昏。
推开门,他看见蕰末蹲在阳台那盆绿萝前,小心翼翼地修剪枯黄的叶片。夕阳给他过于单薄的身子镀上一层金边,仿佛随时会融化在光线中。
谢枳站在门口,静静看了许久。
这就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守护这个从小守护他的人。
“回来了?”蕰末抬头,对他笑了笑,“今天怎么样?”
谢枳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小剪刀:“医生说你不能劳累。”
“修剪几片叶子不算劳累。”蕰末扶着栏杆慢慢站起来,脸色比早晨更差了些。
谢枳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
“又发烧了?”
“低烧,没事。”蕰末避开他的触碰,“吃过药了。”
谢枳看着他走向厨房的瘦削背影,想起陈先生说的那个数字。
半年的治疗费,足以让蕰末用上最好的药,也许还能找更好的医生……
“下周,”谢枳突然开口,“我要出差几天。”
蕰末正在倒水的手顿了顿:“去哪?”
“临市,龙哥有个项目需要人手。”谢枳撒谎道,“报酬不错,大概一周左右。”
水从杯口溢出来,洒在蕰末手上。他放下水壶,用纸巾慢慢擦拭手指。
“必须去吗?”他轻声问。
“嗯。”谢枳不敢看他的眼睛,“就这一次,结束后我们就有足够的钱……也许可以找配型试试。”
骨髓移植。
他们一直回避的话题。
因为没有钱,连寻找配型的勇气都没有。
蕰末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说:“吃饭吧。”
那晚,谢枳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咳嗽声,一夜无眠。清晨时分,他悄悄起身,走到蕰末房间门口。
门虚掩着,他看见蕰末靠在床头,就着台灯的光线看一本旧相册。
那是奶奶留下的,里面有许多他们童年时的照片。
谢枳看见蕰末的手指轻轻抚过一张照片——照片上,十岁的蕰末背着六岁的谢枳,两人都在笑,背景是家乡那棵老槐树。
一点微光在蕰末眼角闪烁,他很快抬手擦去了。
谢枳退回黑暗里,胸口堵得难受。
他摸出陈先生的名片,在手机荧幕的微光下,拨通了那个号码。
“我答应。”当对方接起时,他说,“但有个条件,先付一半定金。”
挂断电话后,他收到一条银行短信,提示有一笔钱到账。数字后面的零多得让他眼花。
足够蕰末三个月的治疗费。
他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泼在脸上。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眉眼间确实有那个死去女孩的影子。他试着扯出一个微笑,却只看到一个扭曲的表情。
这一刻,谢枳明白,他将要踏入的不仅是交易,更是一场对逝者的亵渎和对生者的背叛。
但为了那盏在黑暗中为他点亮的灯,他别无选择。
窗外,天快亮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