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晚餐,南烛觉味同嚼蜡。海景餐厅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米其林三星主厨的创意菜精致得像艺术品,他却频频走神,银质餐叉无意识地在瓷盘边缘划出细微的声响。
“……所以,Gallen,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南笙放下酒杯,狐疑地看着他,“从刚才起就魂不守舍的。别跟我说你还惦记着那位‘影帝预备役’?”她尾音上挑,带着调侃。
南烛觉掩饰性地抿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头那点莫名的躁动。他装作不经意地开口:“没有。只是有点好奇……他这几年,像是坐了火箭。背后……是不是有什么‘贵人’?”他斟酌着用词,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视线飘向窗外那片魏清嘉消失的码头方向。
“贵人?”南笙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噗嗤一声笑出来,拿起餐巾沾了沾嘴角,“我的好哥哥,你没事吧?魏家要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靠山,当初能被……嗯,”她含糊地带过那个不太光彩的旧词,“弄得那么狼狈?墙倒众人推,他们那时候,可是结结实实摔到了泥里。”
她顿了顿,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声音压低了些:“尤其是他那个姐姐,魏清澜,你记得吗?当年多骄傲的一个人,结果呢?”她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混合了唏嘘与某种隐秘快意的微妙。
南烛觉的手指微微收紧。魏清澜……那个记忆中总是高昂着下巴、眼神锐利如刀的女孩。他模糊地记得一些传闻,零碎的、不祥的片段。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沉甸甸地向下坠了坠。
南笙提到魏清嘉姐姐结局时,语气简直像在掸掉裙摆上的一粒灰尘:“早没了,好些年前的事了。具体怎么没的……啧啧,不太体面,听说跟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搅在一起,最后人财两空。”她端起香槟抿了一口,眼神里带着点对“不体面”结局的天然鄙夷,“所以说,魏家要是真攀上了什么硬靠山,当年也不至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大家子‘嗖’地就散了,连点像样的水花都没扑腾起来。摔下来,那叫一个难看。”
“所以说啊,”南笙总结陈词般切下一块小牛肉,语气轻松下来,“有些人,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他现在混出头,也是他自己的本事,或者走了狗屎运。跟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别想太多,徒增烦恼。”
她斜睨了南烛觉一眼,见他神色怔忡,便用涂着鲜红甲油的手指戳了戳他手臂:“喂,回神啦!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提起来都嫌晦气。你可别给我在这儿演什么旧情难忘、午夜梦回的苦情戏码,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南烛觉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我没想多。”
“没想多?”南笙挑眉,显然不信,“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些年,你身边男男女女走马灯似的换,就没见你正正经经谈过一场恋爱?别说你眼光高,我们这种人,眼光再高也不至于空窗这么多年。”
这问题直戳要害。南烛觉沉默了几秒,餐厅悠扬的小提琴声仿佛都飘远了。他晃动着杯中剩余的酒液,暗红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旋转,像某种淤积的心事。然后,他抬起眼,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奇特意趣的口吻说:
“因为,我遇到过一个女人。”
南笙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身体微微前倾,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女人?!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是哪家的……”
“她不算哪家的。”南烛觉打断她,眼神有些放空,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的叙事节奏里,“她……很漂亮,也很聪明,但心机太深。我们有过一段,我以为只是成年人的游戏。没想到,她算计了我。”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平淡,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怎么算计的?”南笙屏住呼吸。
南烛觉语气沉缓,仿佛在揭开一个惊天秘辛,“利用了我的……疏忽,制造了一个无法挽回的‘结果’。”
南笙捂住嘴,指尖发凉:“天哪……是……孩子?”
“对,她用了些手段,怀了我的孩子。”南烛觉说,声音波澜不惊,“然后拿孩子当筹码,威胁我,想要更多她不该得的东西。甚至……”他嘴角似乎弯了一下,但那弧度毫无温度,“为了博取同情,或者只是为了折磨我,她还虐待那个孩子。”
南笙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血色都褪去几分,手指攥紧了餐巾:“我的天……然后呢?孩子怎么样了?你怎么处理的?报警了吗?这种女人绝不能放过!”
“后来?”南烛觉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冽而坚定的弧度,他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像电视剧里反击前的男主角,“我与命运真正赐予我的伴侣,携手并肩,历经千辛万苦,搜集了那个蛇蝎女人虐待儿童、金融欺诈、甚至意图谋害的一系列铁证!”他每说一个罪名,手指就在桌面上轻轻点一下,增强气势。
“最终,”他戏剧性地停顿,看着南笙震惊又义愤填膺的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他慢条斯理地继续,语气依然平稳得诡异,“正义或许迟到,但从未缺席。银手镯,牢饭,漫长的刑期,是她最终的归宿。至于孩子……”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现在跟着我和……嗯,我的爱人,生活得很好。”
南笙长长地、颤抖地舒出一口气,几乎要为他鼓掌:“太解气了!这简直是……”她的话戛然而止,眉头慢慢皱起,眼神从感动转为怀疑,死死盯住南烛觉的脸。
南烛觉努力维持着那种混合了沧桑、欣慰与深藏功与名的复杂表情。
“……南、烛、觉!”南笙一字一顿,终于从他那双过分明亮、甚至隐隐带着笑意的桃花眼里看出了端倪,“你这该死的!你刚才说的,是不是上周卫视黄金档播的《总裁的契约小逃妻》里,厉爵风、苏晚晚和那个女反派林薇薇的剧情?!连‘银手镯’这个词都一样!”
南烛觉终于忍不住,唇角彻底扬起一个真实的、带着恶作剧得逞般轻松的弧度,他轻轻点了点头:“嗯,上周黄金档,收视率第一。”
方才那副沉痛总裁范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恶作剧成功的得意洋洋:“不然你以为呢?现实里哪有这么跌宕起伏、善恶分明还带完美大结局的桥段?”他上午确实刚用二倍速重温了这部剧的**部分,台词记得门儿清。
南笙气得拿起桌上的餐包想砸他,最终还是愤愤放下:“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还真情实感了!浪费感情!”
“生活已经够无聊了,还不允许我加点戏?”南烛觉笑得眉眼弯弯,拿起酒杯向她致意。
南笙又好气又好笑,狠狠瞪了他几眼,总算把话题扯回了时装周和最新的游艇型号上。
和南笙在酒店走廊道过晚安,南烛觉隐约听到堂妹在转角处对着几个侍者压低声音训斥了几句什么,语气是惯常的骄纵。他没太在意,刷开自己那间面朝大海的套房。
巨大的圆形浴缸已经放好了温度适宜的热水,洒了助眠的香氛精油。南烛觉把自己沉进去,温热的水流包裹上来,试图抚平白日里那些混乱的涟漪。水汽氤氲中,天花板的灯光变得朦胧,像极了记忆里那个总是弥漫着淡淡粉笔灰和昂贵香氛味道的、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私立高中教室。
浅灰色的流线型建筑,巨大的落地窗将四季庭院变成流动的背景画。走廊铺着吸音地毯,安静得能听到自己鞋底与柔软织物摩擦的细微声响,墙上挂着的抽象画据说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套房。恒温恒湿,空气里永远混合着高级皮革、咖啡豆香气和学生们身上那些名字拗口的小众沙龙香。
在这里,规矩的校服之下,是心照不宣的比拼——一块腕表,一双球鞋,甚至一支笔,都可能暗藏玄机。
十七岁的南烛觉,正处在一种“精致的慵懒”状态。他成绩维持在班级中上游,一个让家族挑不出大错、自己又无需太拼命的舒适区。他穿着特意送去改得更合身、面料更挺括的校服,袖口随意挽起,露出价值不菲的简约腕表。
他不是最出风头的那类人,但凭借无可挑剔的家世、一张继承了母亲优点的漂亮脸蛋,以及那种对什么都似乎不太上心、却又总能恰到好处融入话题的松弛感,稳稳待在“核心圈”的外围,一个观察者兼参与者。小团体以宋煜峤为中心——宋家的太子爷,脾气火爆,有种被宠坏的霸道,但也讲义气,是圈子里默认的“老大”。成员还包括他的堂妹南笙(那时已开始热衷用各种方式彰显“与众不同”),科技新贵之子、性格温和的游戏高手周子逸,以及家里开画廊、气质相对安静的艺术生林薇。
高二那年,他们班像投入两颗静默石子的池塘,转来了魏清嘉和魏清澜。那天的场景,即使过了这些年,在南烛觉褪色的青春记忆里,依然清晰得惊人。
班主任领着两人走进教室时,正是午后第一节课前,阳光斜斜穿过玻璃,在光洁的地板上投出大片明亮的光斑。原本弥漫着闲聊、补妆、交换周末八卦的慵懒空气,瞬间凝滞了。
他们穿着圣辉的校服——那套衣服穿在大多数人身上是规矩,在他们身上,却奇异地被穿出了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冽而脆弱的洁净感。衣服显然是新的,甚至有些挺括,但绝不过分合体,反而更衬得他们身形有些单薄。
魏清澜站在稍前的位置。及肩的黑发柔顺地贴在耳后,露出一段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脖颈。她的肤色是那种不见日光的、瓷器般的冷白,五官精致得像用最细的工笔一丝丝勾画出来,嘴唇的颜色很淡。她微微垂着眼睫,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就有一股沉静到几乎虚无的气场弥漫开来,像深谷幽潭边独自绽放的白色鸢尾,美丽,却带着拒绝攀折的冷意。
而站在她侧后方的魏清嘉,清澈明亮,鼻梁高挺,唇角天然带着一丝微微上扬的弧度,不说话时也仿佛含着三分笑意。肤色也是白皙的,却是一种健康的、仿佛透着暖意的白。当班主任介绍他们时,他抬起眼,目光清澈地扫过教室,那双眼睛像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明亮又温和。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了比平时更热烈一些的嗡嗡声。
好看,是毋庸置疑的。姐姐是清冷的、易碎的美;弟弟却是温暖的、毫无攻击性的俊秀,像某种毛茸茸的、漂亮的珍贵小动物,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那一瞬间,连南笙补口红的手都停在了半空。周子逸推了推眼镜,小声嘀咕了句:“建模脸吧这是……” 宋煜峤也挑了挑眉,露出点兴味,但更多的是审视。
起初,好奇和某种带着优越感的“接近”开始了。有人递去进口零食,有人邀请参加周末的游艇派对,甚至有人直接写了情书塞进魏清澜的储物柜。
然而,所有的示好都像石子投入深井,听不见回响。魏清澜总是轻轻摇头,用那种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谢谢,不用”,然后继续看她的书,仿佛周遭一切繁华喧嚣都与她无关。魏清嘉更直接,面对邀约,往往是一个没有温度的眼神,或者干脆利落的“没空”、“不感兴趣”。
几次三番,碰壁的人多了,窃窃私语开始变质。
不知从哪里最先传出的流言,像霉菌一样在角落滋生——有人说,看到过宋家的车低调地接过他们;有人说,他们那双过于漂亮的眼睛,和宋家那位早逝的、据说曾是名动一时美人的姑姑如出一辙;更有人信誓旦旦,说他们是宋董早年风流留下的私生子女,最近才被认回,塞进这所顶级私立“镀金”。
流言愈演愈烈时,他们的共同好友,宋家的正经太子爷宋煜峤,炸了。
那天下午放学后,在南烛觉家那个能俯瞰半个城市的顶层公寓游戏室里,宋煜峤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懒人沙发,昂贵的游戏手柄被他摔在地上,屏幕里的小人茫然地死了机。
“老头子是不是疯了?!”宋煜峤眼睛发红,不是难过,是纯粹的愤怒和被冒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家里领?还塞到我眼皮子底下?当我死的吗?!”
南烛觉当时正半瘫在最好的那张沙发里,咬着冰可乐的吸管,闻言挑了挑眉,没什么诚意地劝:“消消气峤哥,也许……就是长得像?咱学校长得好看的人还少吗?”他其实也有点好奇,但更多的是觉得这事儿挺逗,像突然加进来的戏剧冲突。
南笙当时也在,她正对镜补口红,闻言嗤笑一声:“得了吧Gallen,无风不起浪。那对姐弟,一看就跟我们不是一路的。清高给谁看呢?”她那时就已经很在意“阶层”这回事了。
正吵吵着,宋煜峤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更黑,想按掉,被旁边另一个哥们儿按住:“峤哥,是你家老爷子。”
宋煜峤咬牙切齿地接起来,开头就是一句硬邦邦的:“我不回去!你别想让我跟他们一个桌吃饭!”
电话那头,宋父的声音透过隐约的漏音传来,听不真切具体内容,但语气竟出乎意料地温和,甚至……带着点近乎恳切的耐心。宋煜峤听着,脸上的怒色慢慢被一种烦躁的憋屈取代,他拧着眉,极其不情愿地“嗯”、“哦”了几声,最后近乎负气地说:“……知道了!”
他狠狠摁掉电话,把手机扔到沙发上,烦躁地抓了抓精心打理过的头发,看向房间里这群狐朋狗友,语气别扭又带着点少爷式的要求:“老头子……让我周末必须回家。还说……”他顿了顿,像是难以启齿,“说让你们几个有空也多来家里玩,帮忙……‘活跃活跃气氛’,免得家里太冷清。”他把“活跃气氛”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仿佛那是天大的屈辱。
南笙立刻收起口红,眼睛一亮,来了劲头:“宋叔叔亲自开口了?那我们必须得去捧场啊!”她嘴角勾起一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正好,我也挺想看看,那两位‘冰山雪莲’到了宋家地盘上,是不是还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南烛觉当时从沙发里坐直了些,举起气泡水瓶,拖长了调子,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调侃:“行啊,峤哥有令,赴汤蹈火呗。就当……周末去宋宅看场现实版伦理剧?”他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对那对始终沉默、周身仿佛笼罩着迷雾的姐弟,生出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的、混合着好奇与某种微妙躁动的探究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