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城中医院，林怀野数不清来过这多少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自己躺在急诊室病床上。
虽然当时那场面看着挺吓人，人怎么叫都不醒，感觉下一秒就要去了，但其实没什么大碍，就是低血糖加贫血，蹲久了之后最容易犯病。
小地方中医院这个点的急诊室没什么人，林怀野和林英格一左一右躺在两张病床上，一个输着液，一个吊着脚正在让医生打石膏。
杜建平和王建就站在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诶呦，醒了喏。”王健碰碰老杜的胳膊示意他看林怀野。
杜建平扭过脸去，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一点：“醒了就好，你休息会输完液就可以回去了，我已经打电话叫你们家长来接了。”
男生们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且希望先来的能是林珑才好。
林英格吃了止疼药后一张脸依旧惨白，就这还提着口气偏头看林怀野：“你刚刚晕过去摔我身上那会，真吓死我了。”
林怀野默了一瞬，似乎是觉得有些丢面，只看着他抿了抿嘴没说话。过了一会才反问道：“你腿怎么样？”
“还行，就轻微骨折，乐观估计俩月就能好。”林英格又指了指自己的右眼，“这就更不需要担心了，医生说滴点眼药水就行。”
林怀野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病房外的走廊空旷，一阵极速的脚步声清晰地透过单薄的门板传进众人的耳里。
“应该是你们家长来了。”杜建平捧着他的本体保温杯淡定地说道，他不是第一次应对这些突发状况，应对家长还是比较游刃有余。
但是躺床上的两位少年明显就没那么轻松了，不过在几双眼睛都聚焦到秦茹芳身上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慌张。毕竟早就想过会有碰面的这么一天，早晚而已。
秦茹芳一进来似乎并没有发现异样，也没和杜建平打招呼，直奔林英格床边，她英气又疲惫的脸上担忧之意溢于言表。
“医生他这腿没事吧？”
医生忙着手上的活没什么耐心再解释一遍病情，皱着眉头言简意赅道：“轻微骨折，你孩子年纪小固定一个月后好好养，很快就能好。”
“噢，那就好，谢谢医生。”见到儿子又得到医生的确认后秦茹芳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这才注意到这个病房里的其他人。
“啊，杜老师好，我就是林英格妈妈。”秦茹芳朝他微微鞠躬点点头。
“知道知道，待会医生处理完就带他回家吧，到时候走读的程序我来帮着办。”
“啊，还有啊，格子妈，这次篮球赛这个意外确实比较不可预料，不过嘛男孩子之间打比赛一个上头碰撞也是难免的，还希望您能理解一下。”
秦茹芳微微点头表示理解，林英格小时候也不是没和人打过架，青春期上学搞点伤回家，大多数家长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我知道，但是该走的赔偿......”
杜建平伸出一只手插话道：“这个您放心，成飞同学他们家里来过电话，愿意承担林英格的医疗费用。明后天他们都有空，随时可以谈，你想在医院还是学校还是家里谈这个都行。”
秦茹芳点点头，看了杜建平两眼后又四周环视了一圈，看到一个穿着和自己儿子同款校服的男生半躺在床位上，眼睛看向窗外，只留给她一个好看清隽的侧脸。
随着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她也认出了床上的少年，瞳孔中迸射出难以置信的光。
林珑在电话里大致了解过林英格是因为低血糖进的医院，不严重就也没那么紧张，她进门后先上前和杜建平打了个招呼。
“诶，林怀野妈妈。”杜建平伸出手和她握了握，“给孩子做了一个血常规，可能还要一会才有结果。不过医生说应该没什么问题。输完液就可以走了，不放心的话周末可以来做个详细检查。”
“好，谢谢杜老师。”
说完这句林珑显然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秦茹芳，她在来的路上想过可能会在医院遇到林英格，但没想过林英格也会上了病床，更没想过秦茹芳会在这里。
也正因秦茹芳在，她便没上前关心林英格的情况，默默退到林怀野的床边，安静地等那小半瓶液输完。
可秦茹芳就没有那么冷静了，她头脑风暴了好一会后神情比较激动地拉了拉杜建平的胳膊，指了指林怀野那边：“您也是他们班主任？”
杜建平被问得莫名其妙，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老花镜：“是啊，我看这俩小孩挺熟的，你们家长不认识啊？”
秦茹芳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冲哪发那股无名火，转头看了半圈指着林英格鼻子问道：“你们同班？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没告诉我？”
大概是这人少，林英格倒也没觉得太丢脸，沉着气语气平平地回道：“他休学了一年，高二转来我们班的。”
“休学？你俩就是约好了是吧？”秦茹芳的气瞬间开了闸，吐沫星子从嘴巴里飞溅而出，“你把我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我有没有说不要跟这种人做朋友？！别跟他们家来往别跟他们玩，你就是不听是不是？”
“他妈妈就不是个好东西！你们林家也没一个好东西！我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存心要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杜建平被秦茹芳这一连串扬眉奋髯的问句都整懵了，这类上来就逮着人就骂的家长终究是少见，这股泼辣劲怔住了在场所有人，任她发泄了好一会老杜才回过劲来：“诶？不是，林英格妈妈你冷静一下。你们两家认识啊？”
秦茹芳气在头上，也没给他什么好气：“认识？太认识了，差点就成一家人了，他妈妈多有本事啊...”
“妈！”林英格一声急促的叫喊即使刹住了他妈后面不堪入耳的话。
“我说错了？诶？我问你，你前段时间没回学校说是在张宸家里住也是骗我的吧？”
“问你呢？把头转过来！”，秦女士又拔高了点声音，“那天你是不是就住在他们这娘俩家了？也就你一天天舔着脸上赶着凑！”
“还喊我妈呢？怎么不去喊那位妈啊？和你爸眼光真一致，都喜欢姓林的是吧？”
林珑纵使脾气再好，也无法忍受被如此编排，更看不惯秦茹芳对小孩的态度，冷冷道：“秦女士，我和林伟光从来就没有过任何关系，他出轨的对象也从来不是我，你应该去找和你前夫在一起的人，更不应该就此迁怒到小孩们身上。”
秦茹芳浑身冒着战斗的火光，也不妨碍她听进去了林珑的话，那股火越来越旺不知不觉就插着腰摆起了架势：“你说没有就没有啊？林伟光都亲口承认了...”
“他亲口承认的是自己喜欢林阿姨，林阿姨根本就没搭理他，妈！你清醒点！”林英格为了不让这个场面愈加难看只能出声制止他妈。但他已经很累了，把话讲完就只剩下了喘息的力气。
“你懂什么！！”秦茹芳指着他的鼻子，“你他妈就会胳膊肘往外拐是不是？”
她又指向林珑，“还有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我怎么教孩子的还轮不着你来管，肯定比你教出来的是东西！”
林珑简直要被过去气去，她做生意这么多年，秦茹芳简直比她见过最蛮横的奇葩顾客还不讲理。
杜建平教书这么多年倒是见过吵架动手的家长，等在秦茹芳喘口气的时候适时拉起了架：“两位家长！咋们先不在病房吵，让格子的医生好好打石膏，让林怀野安静输完液，我们去隔壁茶水间聊聊。”
杜建平朝王健使了个眼色，一人领一位家长一起移步去了茶水间。
病房突然安静地有些难以呼吸，林英格垂着眼默默地看着医生的双手发呆，等医生弄完，跟自己说了注意事项后才有了些生气。
他往林怀野那边看了看，男生还保持着半躺的姿势，闭着眼在休息，上面的挂瓶也快见了底。
“对不起......”
林怀野闻声睁开了眼，偏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右手上方的空瓶，按了按护士铃：“我不会把你妈说的话当真，你也不用替这种事向我道歉。”
“那你生气吗？”
“没怎么仔细听。”林怀野自然是生气的，但他知道这气不能撒在林英格身上，更不想加重他的心理负担。
“少骗人。”
“生气，揍你一顿？”
“......”
房门被推开，护士进来给林怀野拔了针头。
开门关门的时候隔壁的争吵声也隐隐约约传了进来。
“杜老师我和你说，这个一班，要么你把她儿子调走，要么把我们英格换走。”
杜建平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促着泛白的眉，一把年纪血压也快上来了：“格子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们大人有矛盾，但是小孩关系好，也没影响学习，这个班有什么换的必要吗？”
“那我家儿子被这女人的小孩带坏了谁负责？你能负责吗？”
“你怎么就看出来林怀野会带坏你家儿子了？他成绩好，上课也安静，校外也不出格，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杜建平有些恼火地把保温杯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而且学校有规定，没有特殊理由不能调班！”
本来秦茹芳还想反驳几句，但杜建平严肃起来看着就不好惹，她动了动嘴唇，最后道：“那我给我家儿子换成文科还能转吗？实在不行也休学一年。”
王健听到这也彻底压不住心里的火了：“不是，这位家长你玩你家儿子呢？快高三了换文科？还休学？您可别把你家儿子逼出病来。”
杜建平的态度冷却到了冰点，瞪着秦茹芳道：“我看你也不是为了你儿子着想，就是无理取闹不想让他们两个在一起上学。这么和你说吧，换个班，除了能满足你的自私，对他们对老师对同学都一点好处没有。”
秦茹芳往常撒泼都只有林伟光和林英格受着的份，林珑很多时候出于同情也不怎么正面刚她，她这还是头一回被这么多人围攻。
人有些时候会越战越勇，但是在毫无道理的时候，这人若是还尚且存在一丝理智，她就会偃旗息鼓。很显然，秦茹芳作为读过书又工作过的女性，尚且有几分·理智在身上。
见她没有再咄咄逼人的意思，杜建平也缓下口气：“格子妈，我也不是向着谁，你们家里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但我知道这俩小孩都挺好的，都是好学生，人缘好读书好人品也好，他们成为朋友也是惺惺相惜。”
“说真的，你也为小孩考虑考虑，不要上来就干涉。至于换班，这个节骨点了，再去一个陌生的环境，先不说对成绩有影响，对小孩心理也有影响，真的不能换。”
秦茹芳抹了一把因为激动而飙出眼眶的泪水，后知后觉地有些难为情也有些委屈：“行，老师，我知道了。”
“咋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别让小孩看了笑话，你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凡事冷静点，想开了大家都好。”杜建平像拍学生似的拍拍她的肩。
杜建平这一宽慰，秦茹芳的眼泪就收不住了，说到底她还是没能从那场失败的婚姻中走出来，林珑心软，见不得人哭，再怎么讨厌这个人也还是从包里拿了纸巾递给她。
秦茹芳也顾不得这么多，堪堪接过擦着眼睛。
“你这么久了还把我当假想敌，累不累啊？”林珑没忍住，看着她问了一句。
秦茹芳穿着平底鞋比林珑矮上半个头，抬起头看她，目光里厌恶还在，但多少是松动了一些：“你真没和他搞一起？”
林珑扯了扯嘴角：“难得你终于亲自问我这个问题，我都快有些感动了。”
秦茹芳被对方的态度弄得有些莫名，又有些妒恨她的体面。
“真没有，自从他有那种想法后我就把他拉黑了，小区里碰见也没再打过招呼。”林珑坦荡地看着她，“而且，我怕阿野多想一直没让太多人知道，其实那时候我就已经有男友了，就等阿野高考结束后结婚了。”
“哦。”
秦茹芳眼神动了动像是听了进去，但无论如何人她现在对眼前这个女人还是喜欢不起来，可能她就是讨厌林伟光喜欢的东西，哪怕是过去式，也够她讨厌下半辈子的。
“所以这场闹剧就到这结束吧，我不追究你造谣的事情，你也不再找我和小孩的麻烦，不干涉他们正常做同学还是做朋友，可以么？”
杜建平和王健也将视线直直地订在秦茹芳脸上，一时间接受三个人热切的眼神秦茹芳居然有些难以说不，纵使内心再别扭，也还是点点头做了保证。
“其实你每次来我这闹，编排我和林伟光有一腿，我都有录音，如果有下次，我会正式起诉你诽谤，可能不会胜诉，但也够你麻烦一阵子了。”
林珑打开了手机上的录音界面朝她晃了晃，秦茹芳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灰败了下去。
秦茹芳之前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把气撒在林珑身上，说白了就是觉得这人表现得好欺负，她儿子也没什么反应。
这下知道林珑留了后手并且开始认真了，她就有些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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