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到了元旦，那天叶子起了个大早特地给棠棠穿了件白色的娃娃领衬衣，外面搭红色背带裙，穿上白棉袜配一双红色的小皮鞋，穿好后又给孩子脸上涂雪花膏，“嗯…真好看…”
“发夹，妈妈，发夹…”棠棠嚷道，“要带爷爷买的那个…”
母女俩收拾一番后和程曦母子俩一块去了毛巾厂。
毛巾厂位于滕县的西北方与机械厂在地图上是个斜对角，原是为了解决机械厂重工业的男性婚配问题而引进的轻工业，主要以女工为主，厂职工子女大都在本厂工作，赵家也不例外，赵父是锅炉房的班长，大女儿，二女儿都在本厂工作，还有个小儿子今年就要初中毕业，面临着招工或者下乡的抉择。
毛巾厂不大，家属区主要是大杂院混住，赵家住在后院的最里，有三间房，为了赵元结婚，把兄弟俩住的房间用木板隔成了两间。
章燕身着红衣服，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略显局促的站在院里，这次赵家为了不掉面儿请了毛巾厂的食堂大师傅掌勺，每桌上十扣碗，寓意十全十美，那肉菜刚端上桌就被一阵疯抢，热闹是热闹，沸反盈天。
章燕的伴娘就是给她写信的那个同学江宁，她在玉溪下乡，悄悄拉着章燕往角落里站，“随礼怎么都是毛巾，被单这些……”
章燕尴尬一笑，“这是毛巾厂，都是本厂职工，厂里就生产这些…”
江宁斜了她一眼，嘟囔“不知道你图什么？”
章燕喜色浮上脸颊，“图他对我好。”
大喜的日子江宁不好再说什么，整理了下衣衫，问道：“你说的那个陆叔叔会来不？”
章燕赧笑，“应该不会来，他除了对叶阿姨态度温和，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也不愿意多说话，他觉得我们笨……”
赵元跑来问：“陆叔叔一家怎么还没到？”
刚刚赵妈说要准备滚床了，让赵元赶紧把孩子叫进屋，原本滚床这个事是男方家亲戚小孩，章燕觉得棠棠和程前符合她心中的金童玉女，所以决定自己安排。
赵家的地不好找，要不是门口贴了红字，根本不容易发现，进了院里又七弯八拐才走到最里的大杂院门前。
赵元正和章燕说着是不是去迎迎，就看到叶子和程曦抱着孩子穿过月亮门。
江宁拉住章燕问，“那个抱女孩的就是叶阿姨？长得挺好看的，没怎么打扮都一股洋气。”
章燕看了眼说：“不是，那是程阿姨，是叶阿姨的表妹，旁边那个才是叶阿姨。”
刚刚来的路上，程前闹别扭，程曦扬手要打，小孩有眼色的扑向了叶子怀里，比起他妈，程前很喜欢他这位姨妈，脾气温和又慈柔，他姐姐倒像是他妈的女儿，一样的脾气暴躁，像个小火炮。
江宁打量着叶子，没有程曦那么起眼，面相普通但很柔和，初初一眼觉得一般，再看又觉得耐看，让人生出一份想亲近的情愫。
章燕迎上前打招呼，“棠棠今天好漂亮啊，哟，居然带上你最珍爱的蝴蝶发夹，真是给我面子呢。”
叶子笑着说：“早上就说要打扮漂亮给章燕姐姐庆贺呢。”
棠棠头上的蝴蝶发夹是宋如耀去云省开会时特地去商场买的，发夹上立着一只蝴蝶，栩栩如生，一动，蝴蝶也会振翅。
见孩子到了，赵妈催着赵元让孩子赶紧跳床，现在虽然破四旧，但好些旧俗大家在私底下悄悄进行。
姐妹俩牵着俩孩子去了新房，房太小，摆下双人床后仅有个侧身可走的过道，程曦微微皱了下眉头，和叶子把小孩鞋脱了让他俩在床上蹦，蹦完后，赵妈热情的塞给俩孩子一人一个红包。
棠棠对红包没兴趣，转手塞进了叶子荷包里，程前则是迫不及待的打开一看，一分钱，心生失望，撅着嘴，老大不高兴。
江宁悄声对章燕说：“我以为包不到五毛，1毛总要给吧，怎么也没想到是一分…”
章燕撇撇嘴，这确实和她想的差距有点大，赵妈瞅见儿媳妇脸色不好，小声说：“这次你们结婚家里花了一多半的积蓄，这种小事上就不要浪费钱了，以后你小弟结婚就要靠你们夫妻俩了…”
章燕听得一阵愕然，这才刚进门就开始盘算她手里的钱，叶子站在房门边正好听到这番话，前世记忆死灰复燃，看向赵妈的神情复杂。
跳完床，赵元热情的将叶子迎到堂屋，拉着自家的父母、亲戚给叶子认识，“这是革委会陆主任家的爱人，是我阿姨，化肥厂就是陆主任一手创办的。”
听闻是化肥厂的领导家属，大家顿时来了兴致，纷纷打探化肥厂招工的情况，刚修的厂房那么大，肯定要招不少人，家里有男孩的进重工业厂比在轻工业厂前途更好。
叶子被赵家的亲戚围着七嘴八舌问，棠棠和程前在门外被几个大点的小孩堵住了。
一个胖小子好奇她头上的蝴蝶怎么一动一晃，伸手去抓，棠棠一个侧身躲开，小脸肃着，“可以看，不能碰…”
胖小子其实挺喜欢棠棠的，男孩嘛想要吸引女孩的注意总爱搞怪，“我看看，我就是看它怎么会动…”
棠棠晃着头不让他碰，程前胆小咬着唇站在棠棠身后，小声说：“姐姐说了，不让碰…”
越不让越好奇，
棠棠看着胖小子手里攥着从发夹上揪下来的蝴蝶，怒火中烧，抬脚踢在胖小子小腿上，一脚不解气，又一脚。
胖小子把蝴蝶往地上一掷，抱着腿哭，赵大姐在院里帮忙布菜，见儿子哭了焦急询问，“儿子，你怎么了？”
胖小子指着棠棠哭：“她踢我…”
棠棠捡起蝴蝶，气咻咻地说：“你弄坏我了发夹，赔我…”
院里吃酒的人出面和稀泥，“都是小孩扯皮，没事…没事…大家吃酒吃酒…”
赵大姐趁机拉儿子走，心里有些埋怨弟媳，本来滚床自己孩子就可以非要叫外人，平白惹些麻烦。
棠棠一把抓住胖小子的胳膊气势汹汹，“赔我…”
程前在旁补充道：“姐姐让他可以看不能碰，他非不，非要揪下来看。”
这下情况明了，赵大姐僵在当场，赵妈出来打圆场，“你那么宝贵的东西你怎么带出来了，应该藏在家里，带出来了自然就容易坏…”使眼色让赵大姐先带着孩子去房里。
棠棠气得小胸脯直喘，倒成了她的错了，跺着脚气吼吼，“赔我，赔我…”
叶子刚刚被赵家的亲戚绊住了，听见女儿声音从人群中挤出来就看到小丫头气得原地跺脚，上前抱住她，轻抚着她后背，“没事，没事…”
棠棠展开手掌，哽咽道：“妈妈，我的蝴蝶被弄坏了。”
叶子掏出手绢把蝴蝶包好放进荷包里，安抚她说：“我们回去让爷爷看看能不能修好，好不好。”
棠棠哽咽点头，她想走，这破地她一刻也待不了，正好，叶子也想走，赵家人围着她打听招工政策，她哪里知道，程曦也不愿待，转身给章燕说：“要不，我们先回去了，你大喜的日子，孩子哭闹不好…”
章燕赶忙叫上赵元一起送送，“叶阿姨不好意思，等我回门那天再一起吃个饭吧……棠棠，别生气了…到时候我给你赔个…”
棠棠把头扭到一边根本不搭理，攀着妈妈的脖子拍她，意思是要赶紧走。
送走了母子几人，章燕对着赵元抱怨道：“你姐那孩子怎么那么手欠，都说不让碰了还碰，棠棠可宝贝她这个发夹了。”
赵元揽着章燕的肩，不当回事，“小胖又不是故意的，男孩儿嘛都这样，倒是棠棠，被陆所养的娇气…”
章燕斜了眼赵元，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叶子和程曦终于离开了那个喧闹又瘪瘪秋秋的地方，已经到了午饭点，俩人带着孩子去了国营饭店点了3碗水饺。
棠棠一脸不高兴，看着眼前的饺子没有食欲，叶子要来个空碗，舀出来5个，剩下的推给程前，“棠棠就吃5个，吃完了我们就回家找爷爷…。”
棠棠双手环胸，气鼓鼓扭头不理，
程曦说：“这是怪咱俩没给她出头做主呢，可当时那个情况我们能怎么说？真要对方赔，又是章燕的大喜日子，弄不好，她以后在婆家也不好相处，有时候人情世故倒在是非对错之前，想想挺憋屈…”
棠棠瘪着嘴微微点头，对，憋屈。
叶子凑到棠棠耳边说：“妈妈觉得棠棠今天很棒，会拒绝，会反抗，回去了我给爸爸说，让爸爸也知道……”
棠棠抿着嘴，心里的气消了一大半，闷头点点，张开嘴咬了一口喂到嘴边的饺子。
程曦说：“章燕这个属于下嫁吧，那么小的房，她住的习惯不？还要和公婆，小叔子，一起住。”
叶子把碗里饺子夹断，让棠棠用勺子舀着吃，“跟公婆住还好吧，我不就一直住着。”
程曦说：“那是你公婆人好，换你和苏老师一起，你愿意。”
“算了吧，想到都怕的睡不着。”
姐妹俩忍不住闷笑，匆匆吃完后带孩子回了家属院。家里陆雪正在织毛衣，见人回来了，放下手里活去抱棠棠，“怎么这么快？热闹不？”
程曦撇撇嘴，“热闹是热闹，像农场杀年猪的时候，乱。”
“吃饭了没？”
“吃了，吃了，吃的水饺”程前争着回答，“姐姐的发夹坏了。”
陆雪这才注意到棠棠头上只剩光秃秃的夹子，“你的蝴蝶呢？”
棠棠慢吞吞从荷包里掏出手绢展开，委屈巴巴，“坏孩子揪掉了…”
陆雪接在手里看，“这是个一体的，不是粘胶，坏了就只能是坏了，早知道今天就不让你带这个出去了。”
程曦说：“姑姑，这怎么能怪棠棠呢，赵家孩子不手欠不就没事，她带发夹可没错。”
陆雪搂着棠棠在怀，“没说她错，只是她的东西她却没有保护的能力，这一次就当吃个教训，下次就记得了。”
棠棠咬牙切齿，“下次，我揍死他…”
整整一个下午，棠棠闷闷不乐的坐在地垫上摆弄着断了的发夹，直到宋如耀下班回来，
“这个啊，小问题，”宋如耀拿在手里对了对断的接口。
棠棠眼睛亮了，缠着爷爷给修，结果，宋如耀说：“我可修不了。”
棠棠眼睛又暗淡下去，
宋如耀眼见孙女高兴变难过，心疼的紧不打算再逗她，说：“我知道谁能修，走，我领你去…”
爷孙俩，饭也不着急吃了，牵着手就往厂区方向去，隔了快一个小时才回来，回来时棠棠头上别着蝴蝶发夹，特别灵动。
陆雪：“修好了？”
棠棠点点头，满心欢喜，跑去给她妈看，
宋如耀接过老妻递来的毛巾擦脸，“简单的焊接技术，咱这是机械厂，一级电焊工焊它不是手到擒来。”
陆雪嗔笑，“那一级电焊工能听你摆布？”
宋如耀说：“修好了就行，别问过程。”过程他当然不会说，他费劲巴拉领着棠棠跑去前面机械厂家属区打听到个一级电焊工师傅的住址，给那老大哥说了半天好话，人看在小孩的面上才同意给帮忙。
晚上陆承回来带着点酒气，今天化肥厂揭幕，仪式后有个庆功酒会，推脱不掉，勉强喝了半杯，满脸簇红，走路还有点晃，推开门后见叶子就着台灯看着睡着的闺女愣神。
陆承踉跄走到床尾扶着床柱子，奋力嚷了一嗓子，“媳妇儿…”
叶子从回忆中惊醒，慌忙起身扶他，“小点声，小心吵醒她…”
陆承坐到床沿伸手想去扒拉闺女，叶子拍开他，“别闹她，闹醒了又得哭。”
陆承回手揽住叶子的腰，歪头依偎在她腹部，撒着酒气，“不让闹她，我就闹你。”
叶子回搂着他，轻轻给他顺着背，
陆承缓了缓，问，“今天你们去赵家如何？”
叶子淡淡道：“就那样……今天一看，我也算明白你们怎么觉得他俩不合适了，他们要是住一起，章燕以后少不得被她那个婆婆拿捏。”
陆承说：“怎么你去吃个酒，还吃出点人生道道来了。”
叶子把白天发生的事说了，欣慰说：“我倒觉得棠棠这次做的对，她不像她的傻妈妈，她懂得反抗，”语气颇有些自豪，“她真的很勇敢，那个男孩比他大还比她壮，她一点不杵，还要那孩子的妈妈赔她发夹，小姑娘怎么这么大本事……”
陆承头在她小腹上微微摩挲，“因为她有个勇敢的妈妈，你一点都不傻，你很勇敢，坚韧，默默对抗着对你不公的环境，你看，现在谁还敢提你是傻子的事，谁不知道，你画画得奖，还出了本小人书，他们现在只会说你这个人内敛沉稳，大儒之才。”
“你这次见了赵家人，你觉得如何？”
叶子叹了口气，“日后婆媳难相处，赵妈对章燕说的那些话，前世我嫁杜南时他妈也这么说过，家里就出了一个有出息的，可不得一家人都趴在身上吸，叶家当时条件好都能满足，后面下放，他父母立马变了脸，各种看不上我，人前人后骂我……我…”
没等叶子说完，陆承急急打断，“慢着，你等等，刚刚我进屋时你在发愣，你是在想杜南啊！…哎…你想他干嘛？你是我媳妇儿，你当我死人啊…”
“不是，不是”叶子辩解，“我想他干嘛，那就是个混蛋，我是想起上辈子的那些事…”
陆承胡搅蛮缠，“你就是想了，你自己都说了，平时我都没提过王静，你倒动不动提，搞了半天你自己还在想杜南。”紧紧箍着媳妇儿的腰，啪啪拍打她的屁股，“让你想着别的男人，让你不想我…”
叶子拿陆承没办法，知道他是喝了酒发酒疯，只得拿女儿当挡箭牌，“你再胡闹就把棠棠闹醒了…”
“嗯？”陆承停了下来，扭头一看，“这丫头…她脸上是什么？怎么有点亮晶晶的。”
陆承俯过身，凑近看，瞬间清醒，严肃道：“叶子，赶紧去叫姑姑来看看。”
叶子一慌，知道陆承没开玩笑，转身往外奔，刚开门，听到院门被敲响了，梁之山急不可耐的站在门外喊门，叶子跑去院里，梁之山着急忙慌说，“赶紧去看看孩子，程前脸上出了好多水泡，程曦抱去厂医院了让我来给你们说。”
陆雪听到了响动，跑去里屋，掀开孩子的被子，果然脖子上已经有了，肚子上也有，身体也发烫，孩子不舒服的浑身扭动，“这是出水痘了。”转头又去曈曈房里，晚上兄妹俩一直在一起玩，曈曈已经烧的满脸通红，浑身发软，只是水痘还没冒出来。
夫妻俩一人抱着个孩子往厂医院赶，一个病房三张床，陆家全占了，曈曈发现的及时打打消炎药水就能好，两个小孩已经发出来了，要特别留意不能挠破。
“肯定是今天被赵家的孩子传染的。”程曦心疼的看着程前，他脸上的水痘没注意挠破了好几颗。
叶子和陆承一边握着棠棠一只手免得她挠，又听见孩子哼哼唧唧，只能拿病例本轻轻给她扇。
煎熬了一晚上，次日，曈曈的烧退了，水痘没发出来也好了，就是人没精神，暂时给他请了病假，挂完水的棠棠和程前也有了精神就是满脸水痘浑身痒，总想伸手去挠，陆雪怕孩子挠破了留疤，找护士要来棉纱布和绷带，一个小指头一个小指头给缠好再给套上双手套。
棠棠蹙着小脸叫痒，闹着要叶子挠痒痒，叶子只好拿着扇子在她痒的部位轻轻扇，差不多三天后，水痘都蔫了，一周后都消了，棠棠肌肤依旧光滑，程前的左脸被他自己偷偷挠了，留下些坑坑洼洼的疤痕。
几个孩子住院期间，章家办了回门宴，因水痘是传染病，陆家便没有去。
酒宴后，高音萍来医院看孩子，对着陆雪说起这个事的源头就在赵大姐的孩子身上，“燕子回来说当天晚上那个孩子就发高烧，浑身出水痘，折腾的一家人不得安宁，房间也小，说她小叔子在隔壁写作业的铅笔声都能听清，多尴尬啊，这次回门酒后她死活不肯再去赵家住了，非要赖在家，赵元又不是我家上门女婿，这…这弄的多被动…早就跟她说了不合适，不合适，非不听，吃亏了倒知道往家跑。”
陆雪宽慰她道：“娘家就是女儿的后盾，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娘家都不疼女儿，还能指望婆家？别听那些闲言碎语，阿承刚结婚的时候也是住在叶家，我看他乐意的很，后来两人搬出去住就是换个地方睡觉，天天跑回家蹭饭，家里人多热闹，你就放宽心等着当姥姥。”
高音萍摆摆手不想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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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70年纪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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