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见春，半天不见，你怎么还换上道士服啦？”
穆见春肉眼可见的慌乱：“你你你，你不是搭上火车回去了吗？你怎么会在这！”
“首先，火车不是一定要在终点下的。其次，缩地千里不止你会。最后，先别跟我废话，赶紧治波仔爷爷。”
“噢噢。”穆见春懵懵的点头，但当他重新拿起拂尘时，脸上的神色又恢复了原先的严肃认真。
他仔细看着黄布上大米铺出的路线，脸上的眉毛难以置信地拧在了一起：“她的魄怎么就在家里的客厅？不应该啊，不是在槐树那吗？”
花无名带着身后那一魄走了进来。
“我顺路带回来的，你也别招魄了，那样太费时间，直接给他把魄塞回去，一个小时就醒了，外面那老婆婆也能安心点。
老婆婆！楚暮全身一紧，刚刚她太过于急切地想验证自己的猜测，却忽视了老婆婆的感受。自己不顾她的阻拦强行闯入，想必是吓到她了。
花无名觉察出了楚暮的自责，轻声安慰道：“没事，我已经和她解释清楚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把波仔爷爷治好。”
“嗯。”
另一边，穆见春已经默默地把地上招魄的黄布大米收好，转而从背包里掏出来七盏油灯。没等他将油灯摆放好，花无名就拦住了他。
“七星安魄术太慢了，楚暮，你上，离体的是尸狗魄，就按我之前教你的。”
“好。”
楚暮左手持小铜铃，右手并指如剑，凌空书“安魄符”，符成瞬间无火自燃。待符燃烧殆尽后，楚暮以一种稳定的节奏摇晃着手中的小铜铃。清越的铃声如一缕缕丝线，牵引上瑟缩在花无名身后的尸狗魄。
魄随铃声而动，楚暮则摇着铃缓步挪动，最终将铃铛放置于波仔爷爷的头顶。等到魄开始在脑袋附近徘徊时，楚暮启唇念咒，字字掷地：“闻磬知警，识味辨形。灵台有路，魄归元宁——速醒！”
随着“醒”字的落地，楚暮将并成剑的右指指向波仔爷爷的眉心。尸狗魄像得到了指引般从眉心钻入。待到那缕半透明的魄彻底钻入身体之后，波仔爷爷缓缓睁开了眼睛。但也只是睁开了眼睛，连瞳孔都没有聚焦。
“他现在魄不稳定，快给他固魄。”穆见春在一旁焦急地提醒。
楚暮勉强维持着法术，咬着牙颤抖地说：“我，我没劲了啊。”
“你撑住别动，我来。”穆见春闯入楚暮的阵法·，用一块古玉轻点波仔爷爷的七窍，最后将这块玉置于波仔爷爷的眉心，双手结固魂印覆盖其上。
与楚暮念咒时的掷地有声不同，穆见春念咒语时更加温柔，如春风化雨：“元神入体，五脏玄明。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身形。魄无离体，魂永固凝。”
咒毕，波仔爷爷身躯一震，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清明起来。他迷迷糊糊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悠悠地开口：“冥王他老人家来收我了吗？”
楚暮很想反驳，冥王他不老，您也没被他收走。但她刚刚收了法器，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还是穆见春仍有余力安慰道：“放心吧老人家，您没事儿，就受了点惊吓，这几天好好修养一下，别四处乱跑。”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菜地也别去。”
“怎么能不去菜地呢！那我那些菜不就完了。”波仔爷爷下意识就反驳了，直到她反驳完这一句，他才意识到身边有人，还是个认识的人。
“穆大师！是您救了我是吗？太谢谢您了！”说着，波仔爷爷就想下床感谢，却被穆见春先一步拦住。
“行了，咱们也算乡里乡亲的，就不必如此见外了。不过，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我。”
“什么事？穆大师尽管说，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尽全力去帮。”
“别把你今晚去过哪，见到了什么的事情说出去。”
穆见春恳求地看着波仔爷爷的眼睛，把波仔爷爷盯得都不敢与他对视。
“行，我答应你，一定不说出去。”
乌云被风吹远，藏了半个晚上的月亮终于露出了真容，向广袤的大地撒下一片银白色的月光。
“都这么晚了，在这过个夜再走呗。”老婆婆讲三人送到门口，却仍在尽力挽留。
“奶奶，您腿脚也不方便，波仔她爷爷也需要照顾，我们就不在这多叨扰您了。”穆见春微微鞠躬，谢绝了老婆婆的好意。
“那好吧，你们路上小心。”
“诶。”
三人转身向着月光下的土路而行，一直走出了好远，才传来一阵木门关闭的“吱呀”声。
穆见春一个人闷着头走，脚步越来越快，渐渐与楚暮和花无名拉开了距离。眼见着此人送不走他们就要送走自己的架势，楚暮连忙小跑上去拦住了他。
“穆见春，现在该解释一下了。”
穆见春长久地低着头，沉默不语。
“那棵树是你师父的，对不对？”
穆见春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村子里几次三番出现的失魂丢魄症状，就是那棵灵符树搞的鬼，对不对？”
穆见春仍低着头，不愿意面对这些血淋淋的事实。
楚暮见撬不动这个缩头乌龟，只好加重了语气说：“还不肯承认吗？我们都看到了！就是你师父的魂出来吓人，把人吓得丢了魂魄。而你早就知道了你师父的灵符树出了问题，所以才能及时出现去救那些被你师父害了的人！”
就这几句话说完，楚暮都觉得有点喘。刚刚的消耗着实太大，跟跑了个800米没什么区别。
“我……”穆见春张了张嘴，却憋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楚暮又放缓了语气说：“我知道，这是你师父的灵符树，你舍不得毁掉它，所以才不断地去给它擦屁股，还想瞒着我们。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哪天你没能及时赶到呢？那些魂魄离体的人会怎么样？他们的魂和魄，还能有被招回来的机会吗？”
穆见春嗫嚅着，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可是，师父被鬼缠身而死，其他魂魄早已被那些恶鬼吞噬殆尽，这是他剩下的唯一的一魂了。”
楚暮哑然，他只知道穆爷爷死得突然，却不曾想竟连个魂魄都没留下。
不知不觉，他们又走到了那棵大槐树附近，月光皎好，照得那大槐树也梦幻温柔了许多。如果有不知情的路人经过，他一定不会将这棵树与鬼联系到一起。
楚暮看看大槐树，又看看面如死灰的穆见春，一时之间竟不忍再劝他放弃这棵树。楚暮想，如果这是自己爷爷的灵符树，自己也一定舍不得毁掉它，甚至会拼了命地去保护它。但是，这棵树又确实在害人，没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应该为别人的不舍承担沉重的代价。
楚暮将求助的眼神望向花无名，花无名轻点头，走到了穆见春身前。
“我见过穆仙长。”
穆见春惊愕地抬头：“什么？！”
花无名背手立于槐树前，目光从槐树粗壮的树干一路攀上郁郁葱葱的树冠，眼里满是怀念与惋惜。
“当年，是我……和冥王大人求助于他，请他出山帮忙捉拿徘徊在人间的鬼童子。”
穆见春眼神变得阴鹜起来：“所以，你就是当年背叛我师父的鬼吗？”
“不是。当时因为种种原因，我无法在人间施展法术，所以我才请他帮忙捉拿鬼童子，且没有参与捉拿的过程。但我知道，他与一个他养了多年的小鬼合作，用那小鬼当诱饵引鬼童子现身，却被那小鬼背叛，葬身于鬼童子手下。等我得知消息赶到时，你师父已经殒命了，但他还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鬼童子收到了紫金葫芦中。”
穆见春紧紧捏住拳头，指甲都已掐进肉中。他勉强控制住身体不因愤怒而颤抖，却掩盖不住声音的不稳。
“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只是想说，你师父，是个很伟大的道士。他为了捉鬼，为了维护人世间的秩序可以不顾一切。你知道吗，当初我们找到他说明来意之后，他没有半分犹豫就答应了，甚至，如果他不执意要把鬼童子抓住的话，他是能跑掉的。”
穆见春愣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大槐树，泪水不住地滑落面庞，滴入到埋藏着槐树根的泥土里。
“那个坚定维护自己的道，守护百姓安康的，才是你我认识的穆云鹤穆仙长。而这个寄居于灵符树的一缕残魂，已经没了穆仙长一丝半点的灵智，和穆仙长没有半分关系。它只是一个靠着吸食香火供品和人类魂魄而存在的怪物罢了。”
穆见春抬手拂去脸上的泪水，一步一步缓缓的向着灵符树走去。一直走到了树干旁，它伸出手细细抚过树干上的每一个纹路，有轻轻地揉捏这垂落而下的树叶喝枝条。最后，他面对着大榕树盘腿坐下，只留下一句虚弱无力的“让我再想想。”
楚暮第一次见穆见春如此颓丧样。之前，哪怕遇到再大的事，他也只会表情夸张地难过一会儿，然后立马又是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可如今，他却像是坠入了悲哀的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楚暮害怕穆见春走不出来，她向上前再去安慰一下他，哪怕言语苍白无力，起码也要让他知道，他还有楚暮这个朋友。可是她的脚刚迈出半步，就被花无名扯了回来。
“算了，让他自己好好想想吧。抉择很难，但必须由他亲自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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