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深海里的一块顽石，冰冷、黑暗，且不断下坠。
霍江临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肺部残留着呛水后的灼痛和窒息感，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自己那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咳……咳咳！”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预期中宿舍里那略带霉味的空气并没有涌入鼻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雅、悠远的淡香，像是雨后的荷塘，带着水汽的清新与莲叶的微苦。
窒息感消失了，但喉咙还有些不适。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忘了。
不是宿舍那刷着白灰、偶尔能看到裂缝的天花板，也不是家里那盏他老妈精心挑选的欧式吊灯。
头顶是雕刻着繁复莲纹的木质穹顶，深色的木材泛着温润的光泽。身下躺着的，不是坚硬的木板床或柔软的席梦思，而是一张触手冰凉、却铺着极其丝滑柔软锦缎的宽大床榻。淡青色的帐幔从四周垂下，被金色的帐钩挽起，流苏轻曳。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的古式房间。雕花的木窗半开着，窗外隐约可见摇曳的竹影和湛蓝的天空。房间内的陈设简洁而雅致，一张紫檀木书案，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和几卷玉简；一个博古架，陈列着一些瓷器玉器，看起来都非俗物；墙角还有一个紫铜香炉，正袅袅地吐出清雅的白色香烟，那荷香似乎正是来源于此。
而他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质地非凡的里衣，宽袍大袖，触感柔滑得像第二层皮肤。他低头，看到自己披散下来的长发，墨黑如瀑，一直垂到腰际。
“这……这是什么情况？”霍江临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依旧清朗，“cosplay现场？哪个孙子恶作剧把我弄横店来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温热，皮肤光滑。他掀开身上轻薄的丝被，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玉白地板上，踉跄着奔向房间里唯一一面看起来像是镜子的器物——那是一面打磨得极其光亮的巨大铜镜，镶嵌在精美的木框之中。
当他站在铜镜前，看清镜中人的模样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石化。
镜子里，是一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属于他自己，霍江临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天生带着几分疏朗与不羁；一双桃花眼，眼尾微挑，瞳仁黑亮，即使此刻充满了惊惶与迷茫，也依旧流转着若有若无的潋滟光采；鼻梁高挺，线条流畅；薄唇唇形优美，只是此刻因震惊而微微张着。
没错，这就是他那张被评为“系草有力竞争者”（自封）的脸，连左眼眼角那颗小小的、他曾嫌弃过于“风情”的泪痣都一模一样。
但是……又好像有哪里不同。
镜中人的皮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皙，莹润如玉，毫无瑕疵，仿佛笼着一层极淡的柔光。原本略显张扬的眉宇间，凭空多了一抹气韵，一种……难以言喻的“出尘”感。就好像他不是一个刚刚脱离高考苦海、准备在大学里摸鱼躺平的男大学生，而是某个不食人间烟火、餐风饮露的世外仙人。
最诡异的是，在他光洁的眉心，赫然有一处指甲盖大小的印记。那印记的形状，是一朵盛开的荷花，花瓣层叠，形态优美，颜色是深邃而神秘的紫色，如同烙印般嵌在肌肤之下，微微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霍江临颤抖着伸手，触摸着眉间的紫色荷花印记。触感平滑，没有任何凸起或凹陷，仿佛天生就长在那里。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他惊恐地瞪着镜子，“老子什么时候去纹身了？还是这么……骚包的图案？！”
他猛地凑近镜子，几乎要把脸贴上去，试图找出任何化妆或者贴纸的痕迹，但一切都是徒劳。那荷花印记浑然天成，甚至还随着他的情绪波动，光芒似乎都微微流转起来。
与此同时，他更加清晰地闻到了自己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淡淡的荷花香气。起初他以为是房间香炉的味道，但现在他确定，这香气是从他身体里，从他眉心的印记里，丝丝缕缕渗透出来的！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契合眼前一切事实的念头，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脑海，让他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剑域九霄霸主》……
风光霁月首席大师兄……
虐待师弟、暗恋师妹、欺师灭祖……
被一剑削头……
同名同姓的恶毒男配霍江临……
眉间有紫色荷花印记（书里好像提过一嘴反派体质特殊，体有异香？）……
……
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却又无法反驳的结论。
“我……我操……”霍江临后退两步，腿一软，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脸色煞白，“我不会是……穿了吧？！穿成了那个……那个马上就要被削头的蠢货反派？！”
巨大的恐惧和荒诞感淹没了他。他，二十一世纪五好青年（自封），吐槽役男大学生，居然因为吐槽一本烂书呛死，然后穿成了书里他最不齿的同名蠢货反派？！这他妈是什么品种的绝世倒霉蛋？！
就在他心神俱震，几乎要再次晕过去的时候，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叮——检测到宿主意识清醒，灵魂融合完毕。】
【正在扫描当前世界……确认世界坐标：《剑域九霄霸主》小说衍生位面。】
【正在绑定宿主身份……确认身份：云顶天宫首席大师兄，霍江临。】
【“风光霁月大师兄”人设维护系统，正式激活！宿主您好，系统001为您服务。】
霍江临：“！！！”
他惊恐地四处张望，房间里空无一人。那声音直接出现在他脑子里！
“谁？谁在说话？！”他压低声音，紧张地问道。
【宿主，我是与您绑定的“风光霁月大师兄”人设维护系统。您无需出声，在脑海中与我交流即可。】
“……系统？”霍江临愣住了，作为饱览网文的现代青年，他当然知道“系统”是什么东西。但这玩意儿真的存在？！还绑定了他这个穿书倒霉蛋？
【是的，宿主。本系统旨在辅助您维持“霍江临”此人“风光霁月、温润如玉、仙门典范”的核心人设，避免因原主恶行暴露或宿主自身行为不当导致人设崩塌。】
“人设崩塌会怎么样？”霍江临下意识地在脑海里问道，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系统的声音冰冷而残酷：【人设崩塌，超过临界值，即刻抹杀。】
“抹……抹杀？！”霍江临差点跳起来，“凭什么？！老子是穿来的！那个蠢货干的破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宿主灵魂已与当前身体完全绑定。原主霍江临的既定命运线，即是您的命运线。若人设崩塌，导致命运线走向与原书相同或更坏的结局（如被主角云妄衣提前仇杀，或被宗门处置），系统将判定任务失败，执行抹杀程序。】
霍江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抹杀！这两个字像两把铡刀悬在他的脖子上。他好不容易（虽然很憋屈）活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再死一次？而且还是以“被削头”这种极其不体面的方式？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不但要维持那个伪君子的表面人设，还要避免走上原主那条作死的路，避免被云妄衣干掉？”
【正确理解。宿主需在外维持“风光霁月大师兄”人设，获取主要角色（尤其是主角云妄衣）的好感度，降低其黑化值，扭转原有命运，方可存活。】
霍江临简直要吐血了。这特么是什么地狱开局？！既要当婊子（维持虚伪人设）又要立牌坊（扭转命运），还要去刷那个最终会一剑削了自己头的终极BOSS的好感度？！
“云妄衣……”一想到这个名字，霍江临就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那可是个杀伐果断、睚眦必报的主！原主对他干了那么多天怒人怨的事，这好感度从负数开始刷？这特么是氪命都刷不上去的吧！
“系统，我能看看我现在的人设值和云妄衣的好感度……还有那个什么黑化值吗？”
【可以。正在为宿主调取初始面板。】
一个半透明的蓝色光屏出现在霍江临的脑海中，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几行数据：
【宿主：霍江临】
【身份：云顶天宫首席大师兄】
【当前人设契合度：15%（警告！低于30%将引发周围角色怀疑！）】
【主要任务目标：云妄衣（师弟）】
【当前好感度：-50（仇恨）】
【当前黑化值：30（隐忍）】
【特殊体质：净世紫莲灵体（未激活）（注：身带清荷异香，眉心有紫莲印记）】
霍江临看着那惨不忍睹的数据，眼前一黑。
人设契合度只有15%！怪不得他觉得自己虽然顶着这张脸，但气质好像有点不一样，这系统果然犀利！
好感度-50！仇恨！这起步就是地狱难度！
黑化值30！还是“隐忍”状态！意思是已经在黑化的路上了，只是暂时憋着没说？这他妈就是个定时炸弹啊！
还有这个“净世紫莲灵体”……听起来挺牛逼，但“未激活”三个字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系统，这个灵体有什么用？怎么激活？”
【权限不足，请宿主自行探索。提示：该体质与宿主命运及系统任务有重大关联。】
霍江临：“……” 行吧，又是经典的“自行探索”。
他瘫坐在地上，生无可恋。穿成必死反派，绑定强制任务系统，任务目标好感度负五十，黑化值三十，人设契合度低得可怜，还有一个不明觉厉但暂时屁用没有的灵体……
这班谁爱上有谁上，他只想回现代当他的咸鱼大学生啊！
【发布初始任务：维持人设。】
【任务描述：作为一名风光霁月、温润如玉的仙门典范，请宿主在十分钟内，整理好仪容，以符合“首席大师兄”身份的姿态，应对即将前来问候的侍从。】
【任务奖励：人设契合度 5%，《云顶天宫基础礼仪及常识》传输x1。】
【任务失败：人设契合度-10%，电击惩罚一次。】
霍江临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
电击惩罚？！还要扣契合度？！这破系统是真不把他当人啊！
求生的本能（以及对电击的恐惧）压倒了一切悲春伤秋的情绪。他连滚带爬地冲到铜镜前，开始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
头发……这长头发怎么弄？他一个现代男大，只会用手抓个鸡窝头！他回忆着古装剧里的造型，试图把那墨瀑般的长发束起来，但折腾了半天，也只是勉强用一根发现的白玉簪子挽了个松松垮垮的发髻，几缕发丝垂落颊边，平添了几分……慵懒（？）的风致。
衣服……里衣外面应该还有外套。他在房间里一阵翻找，终于在衣柜里找到了一套叠放整齐的亲传弟子服。月白色的锦袍，衣襟和袖口绣着精致的银色莲纹，宽袖博带，飘逸出尘。他好不容易把这套复杂的古装穿上身，系好腰带，虽然动作笨拙，但好歹是穿整齐了。
再次站到铜镜前，霍江临看着镜中的人影，有一瞬间的恍惚。
镜中人，长发半束，眉目如画，肤白胜玉，眉心一点紫色莲印更添神秘与圣洁。月白莲纹的衣袍衬得他身姿挺拔修长，宽大的衣袖和衣摆无风自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仙气与贵气。
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原本的他，眼神多是灵动跳脱，带着少年人的不羁和吐槽役的精光。但此刻，或许是因为初来乍到的惊惶未退，或许是因为这身皮相自带的气质滤镜，那眼底竟氤氲出一层薄薄的水色，眼尾泛着淡淡的绯红，配上他略显苍白（被吓的）的脸色，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温润如玉又易碎脆弱的美感。
美得甚至有点……雌雄莫辨。
“卧槽……”霍江临对着镜子，喃喃地吐出一句与这幅绝美画面格格不入的吐槽，“老子现在这模样……要是穿回现代，怕是能靠脸吃饭，直接C位出道了吧？”
就是这眉心的莲花印记和身上的荷花香味，时刻提醒着他现在的处境有多坑爹。
【叮——初始任务完成。】
【奖励：人设契合度 5%，当前契合度20%。《云顶天宫基础礼仪及常识》传输开始……】
一股庞大的信息流瞬间涌入霍江临的脑海，关于云顶天宫的宗门规矩、弟子等级、人际关系、基础礼仪、甚至是一些修仙界的常识……如同醍醐灌顶般被他快速吸收理解。
他这才知道，自己所在的这座山峰名为“清莲峰”，是宫主亲传弟子，也就是首席大师兄的专属山峰。刚才他闻到的香炉里的香，是价值千金的“静心凝神莲华香”。他身上这衣服的料子，是水火不侵、尘垢不染的“月光鲛绡”……
“啧啧，这反派当得，待遇是真不错啊。”霍江临咂咂嘴，随即又垮下脸，“可惜都是催命符。”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恭敬的少女声音：
“大师兄，您醒了吗？弟子奉执事堂之命，前来为您送今日的宗门份例，并告知宫主传讯，请您伤势稍愈后，前往‘天宫正殿’一趟。”
霍江临心里一紧。
来了！第一次人设考验！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刚刚灌输进脑子里的礼仪常识，以及“温润如玉”、“仙门典范”这几个关键词。他调整面部肌肉，试图挤出一个温和、亲切又不失首席威严的笑容，走到门边，伸手拉开了房门。
门外，是一名穿着普通内门弟子服饰的少女，正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个玉瓶和一个储物袋。
阳光洒落在霍江临身上，将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他披散着部分墨发，眉间紫莲生辉，月白莲纹的衣袍飘逸如仙，身上淡淡的荷香随风拂向那名少女。
少女听到开门声，下意识地抬头，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霍江临的脸时，整个人瞬间呆住了。她张着嘴，眼睛瞪得圆圆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飞红，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霍江临看着少女的反应，心里有点打鼓。怎么了？他笑得很难看？还是穿错衣服了？
他保持着（自以为）温和的笑容，用刚刚学会的、带着云顶天宫特有韵律的清朗嗓音，缓缓开口，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悦耳动听：
“有劳师妹了。我伤势已无大碍，稍后便去拜见师尊。”
他的声音惊醒了呆滞的少女。少女猛地回过神，像是受惊的小鹿般低下头，连耳根都红透了，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一丝颤抖：
“大、大师兄言重了！这、这是弟子分内之事！份例在此，请、请大师兄查收！弟子……弟子告退！”
说完，她几乎是把手里的托盘塞到霍江临怀中，然后头也不回地、同手同脚地跑掉了，那背影仓促得仿佛后面有妖兽在追。
霍江临抱着托盘，看着少女消失的方向，一脸莫名其妙。
“这NPC怎么回事？BUG了？”
【叮——检测到重要配角“林婉儿”（内门弟子）对宿主好感度大幅提升。当前好感度：75（仰慕）。】
【宿主成功维持“风光霁月”人设，并对他人产生积极影响。人设契合度 2%，当前契合度22%。】
霍江临：“？？？”
这就涨好感度了？还一下涨了125点？（从负50到正75？不对，系统说的是大幅提升，可能初始不是负50？）就因为开了个门，说了句话？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行头，又摸了摸自己这张脸，似乎明白了什么。
看来……这个“风光霁月大师兄”的皮囊，还真是个刷好感度的利器啊。
那么，对于那个仇恨值拉满、黑化值潜伏的最终BOSS——小师弟云妄衣，是不是也能……靠脸和演技，稍微挽回一点呢？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霍江临自己掐灭了。
他想起了书中对云妄衣的描述：心志坚韧，洞察人心，绝非轻易被表象所惑之辈。原主前期伪装得那么好，不还是被他一步步识破并最终干掉了么？
前路漫漫，杀机四伏。
霍江临抱着托盘，站在清莲峰寝殿的门口，望着远处云海翻涌的仙家盛景，心中却没有半分欣赏的惬意，只有无尽的沉重与……一丝被逼上梁山的决绝。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眼前师尊那关过了再说……”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转身回屋，准备去面对那个能教出原主这种“高徒”的、神秘的云顶天宫宫主。
只是他并不知道，在他苏醒并绑定系统的那一刻，远在宗门边缘、外门弟子聚居的某个简陋小院里，一个正在闭目打坐的瘦削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面容尚带稚嫩，却已显露出惊世的俊美雏形。只是他的脸色过于苍白，嘴唇也缺乏血色，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深邃得不见底，里面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与冰冷。
他微微蹙眉，感受着体内灵力的细微波动，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令他心底莫名烦躁的熟悉荷香。
“霍江临……”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冰冷，带着刻骨的恨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你终于……醒了。”
少年的指尖，无意识地掐入了掌心，渗出血丝。
他的黑化值，在系统面板上，微微跳动了一下，从30，变成了31。
剧本，已然翻开第一页。而手握剧本的霍江临，此刻正为了不掉下钢丝而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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