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出去。”言若的声音很冷静，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叫人不敢细想。
老庄主一辈子见多识广，此时却有些慌了，他知道言若不对劲，但无法预料他接下来的举动，他知道言若会发作，但不知道那威力有多大，太多的不确定让他拿不出主意，左右踌躇，最后茫然地看向司语。
司语对这种求助早已习以为常，言若是那种表面很有礼貌，很好说话，但发起脾气来能达到骇人的地步，这样的性格比平日里就凶神恶煞的人更具压迫感，他是学士出身，骨子里就带着清高到不可一世的傲气，弃文从武的过程又磨练了他的心智，因此任何人和他对上都要加十二分的小心，此时他的情绪已处在爆发的边缘，傻子都知道惹不起，司语虽然因为子恒的死，对天剑山庄多有敌意，但她也不想让无辜的人陪葬，因此顺着言若的话道：“都出去吧。”
所有人走得悄无声息，生怕被言若拿来出气，但此时，言若眼里根本没有那群蝼蚁，只有子恒的尸体。
眼前人是他的好朋友，好兄弟，是十六岁一起随便胡闹的伙伴，那时候他俩和虞秋晨，还有那个人最为亲密，连司语都排除在外，可是短短三年，物是人非，四个人里真正活着的只剩他一人！他没告诉过别人，他学贯古今，坚定练武是为了保护在乎的人，他想用并不宽阔的肩膀为伙伴撑起一片安宁。他的确学了很多，也很好，这世上能难倒他的事不多，可他遭遇的偏是难到无解，却动辄生死的奇事异事，有时连他自己也怀疑，是否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与他为敌，不然何以命运坎坷到连活着都是一种煎熬！
“我不在的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司语不敢隐瞒，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她知道以言若的才智，定能从她的叙述中寻得蛛丝马迹，她忽略的细节，会被重新拾起，害死子恒的人绝不可能就此逃脱！
“哼，很好，是我眼拙，小瞧了他。”他不说自己大意，是因为强者不需要为自己的失误找借口，对方再会演戏，隐藏得再深，他没看出来也是他自己的错，不过，既然他意识到了，就不会善罢甘休。
“老庄主，将令郎交出来吧，一命换一命，在下保证绝不迁怒无辜。”言若的脸色不算好，但他语气坚定，一双眼睛似能洞察一切，这时候耍花样无异于自取其辱。
老庄主前思后想，也琢磨个**不离十，但他仍想不通，自己儿子与子恒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理由杀人灭口，但眼下庄内的几百条性命提醒他必须有个交代。
“公子息怒，非是老朽不肯交出犬子，而是犬子已经不知所踪，料想他自知闯下大祸，无颜再见公子，自我放逐去了吧。”
“自我放逐？哈哈给！哈哈哈哈！”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言若笑得前仰后合，只差捶胸顿足了。
这下连司语也看不过去，讥讽道：“跑了就是跑了，什么自我放逐，呸，亏你还是一庄之主，原来也是个纵子行凶的庸才。”
“司语姑娘，”老庄主被个晚辈奚落，脸上挂不住，不过他理亏在先，此时只能忍下，“子恒公子命丧我天剑山庄，我身为庄主难辞其咎，愿献出镇庄之宝，稍作弥补。”他话是冲司语说的，但意思是给言若听。
先前得不到的东西，如今被对方双手奉上，代价是好友的性命，这桩交换真是讽刺得很。言若垂着眼，别人只当他在权衡利弊，却不知他想的是，御天的口诀他要，子恒的仇也报。
“公子意下如何？”老庄主惴惴不安，他看不透这个书生气的年轻人，明明对方什么都没做，相距三尺，却仍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恐惧。
这时候，管家突然慌慌张张地闯进来，一见言若立刻跪下，哽咽道：“公子，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公子走后，庄主曾吩咐小人看好少主，不叫他再惹是生非，可小人因为犬子故去，一时疏忽，没想到酿成大祸，小人罪该万死，恳请公子不要难为庄主和庄里其他无辜弟兄，小人愿意为子恒公子偿命！”说罢，一道寒光闪过，管家的身体直挺挺地砸在地上，一抹血色自脖颈处蜿蜒而下，一命换一命，愚蠢，却叫人无话可说。
司语见管家说死就死，又惊又怒，老庄主则借此机会硬撑着向言若行礼：“公子深明大义，恳请高抬贵手。”
好一个高抬贵手，这老儿当他是圣人，死了兄弟只一句话就想轻轻揭过，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那少庄主畏罪潜逃，却叫个仆人出来顶罪，真是非常不厚道，但是让一个纨绔子弟讲厚道，猪都能飞天了，不过，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或者说老天爷劝不了该死的鬼，那天剑山庄的纨绔子弟本来已经跑了，却不知发什么神经，他又回来了，见了满地的血和老仆的尸体，不惊诧，不悲伤，反倒隐隐有些欢喜。
“哎呀呀，死的好，死的好，这么个老东西再不死，可就该成累赘了。”纨绔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围着老仆的尸体品头论足，不说人话。
见儿子这副混样，老庄主再也忍不住:“逆子，畜牲，看看你干的好事，咱们家要家破人亡了！”
“吵什么！”纨绔像驱赶苍蝇一样对着老庄主摆摆手，“他不是没杀满门么，瞧把你吓的，年纪大了就是没出息。”
“你！”老庄主情绪激动，一时说不出话来，不过这时，言若有话要说:“你敢回来，很好。”
这话乍一听只有一个意思，不过再一品，内涵可就丰富了，学士出身的人说话就是讲究，还言简意赅。
“我是回来了，回来看看是个什么局面，我还以为言若公子大杀四方，血洗了天剑山庄呢，结果，什么都没有，白搭了期待。”
“你希望我灭了天剑山庄？”
“就是想见识见识你的本事，看是否像传说中一样，不过现在看来，徒有虚名耳。”
“哎，可别怪我看低你，实在是你的表现跟我听说的差太多了，不然怎么样我也得表达表达自己的敬意。”
“如果你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兴许我会给你一个表达敬意的机会。”
“哦？当真？”
“那要看你说的是不是我想听的。”
“好，一言为定。”纨绔兴奋得两眼放光，手上的扇子都快被敲烂了。“这么说吧，其实我不是老头的亲儿子，他那个窝囊废早不知道在哪个旮旯等着投胎呢，这老头对我是不错，可他父子之情用错了地方，怪烦人的。”
“你果然是冒充的。”
“是啊，我就是冒充的，我本来是个无名之辈，正好那窝囊废的身份不错，我就拿来用了，用了之后觉得不错，就打算长用，手上有势力比单打独斗强太多，有时候做事都不用亲自动手，爽得很。”
“你冒充天剑山庄少主的时候，想必没少干坏事吧？”司语咬牙切齿，这天杀的败类，杀了人还顶着人家的名义作恶，叫苦主死不瞑目。
“你不能这么说，我这假冒的虽然不咋地，你当真货就是朵白莲花？欺男霸女的事他比我干得多多了，不然你以为这么久，我为啥没被这老头发现？你当随便换个容改个声，就能蒙骗一个山庄的主人？这老头只是烦人，他不傻，要不是平日里言行举止差不多，他早编个理由清理门户了。”
冒牌货说得头头是道，老庄主已经忍无可忍，:“杂碎，还我儿命来！”
老庄主纵横江湖数十年，鲜有对手，如今骤然发难，又是全力一击，断无失手的可能，然而冒牌货的本事不仅在嘴上，对上这么一位老前辈，居然不慌不忙，两人你来我往，相互还击，最后老庄主居然败了！
虽然是死于暗算。
“你故意激怒他，好使他中毒。”言若全程观看，没漏一丝细节。
“你居然忍住不救他，是怕也遭了暗算？”
“不，父亲为儿子报仇天经地义，我一个外人掺和什么，再说老庄主也没叫我帮忙。”人老成精，不是少年人时刻拘着面子，他方才若真的指望言若出头就会开口。
“还继续说吗？”
“继续。”
“你那位朋友，也是我杀的，因为他无意中识破了我的真面目，其实相比阴险狡诈的人，老实单纯的人才最难提防。”
“我要杀了你。”为他报仇。
“不，你不能杀我。我去而复返，又将一切和盘托出，可不是为了找死的，我在这儿的所作所为是受命行事，你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
“难道是学庭！”司语惊呼。
“不错，就是你出身的那个学庭，长老们可不会放任你在外面自由自在，他们要的你不会不知道，所以我回来也有恃无恐，如果你敢杀我就是和学庭撕破脸，虽然你和诸位长老早就不和，但是公然翻脸的后果就是和天下为敌，任你言若公子本事再大，也办不到。”
对于这番说辞，言若几乎要微笑:“你说得句句在理，但我偏不在意，派你来的那个人难道没告诉你言若此人是最不按常理出牌的吗？”他不待对方回答，已然出手，一击即中，那人到死都不知道言若是如何出手的，不过他也不需要答案了，因为人死，如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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