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岁急匆匆进了院子,对秋千架上逗猫的宋知意说:“姑娘,打听到了,一会儿小陆大人就进城了!”
宋知意喜得直站起来,才抱着的狸花猫也通人性有眼色,跳到地上伸个懒腰跑走了。宋知意忙忙转身回屋子,边交代:“快,给我好好梳妆打扮,我好去接陆二哥哥。”
芒岁亦步亦趋,面子上倒有些难为情:“小陆大人先要入宫面见圣上,不知道多早晚才出来,姑娘不必如此心急……”
宋知意直接坐到梳妆凳上,对镜自顾,口头上颇不以为意:“没关系,我去陆家等他就是,我等得起的。”
宋知意拿定的主意,别人从来是劝不动的,芒岁便点点头,替她收拾打扮起来。
宋家和陆家,在一条街上住着,隔得不远,步行即可,于是宋知意带着芒岁出门。半道上碰见她父亲宋平,宋平叫住她问:“如意,你这风风火火的,打算去哪?”如意是她的小名。
宋知意如实相告。
宋平笑眯眯道:“那敢情好,就是别空着手去。”说时令下人去书房里取了一早备好的灰鼠毫笔,装在一个窄长锦匣子里,“陆二公子爱好文墨的,定使得上。如意,你带上,届时赠予他。”
宋知意欢欢喜喜接了,同他挥手告别。
不多时,陆府的烫金牌匾映入眼帘,一块照进眼底的还有一蜜合色纤弱背影,宋知意顿时认出来,垮了脸道:“真是不巧,偏撞上了她。”
她所指的,乃是陆二公子陆晏清的表妹崔璎,从小没了父母,这些年寄住在陆家,深受陆家人照料,当然,更得陆晏清的照拂。
这崔璎,身子瘦弱,性子也文弱,逢人做事温温柔柔,跟张扬跋扈的宋知意简直天差地别。人们都爱女孩子文静娴雅,自然欢迎崔璎,疏远宋知意,背地里总拿她们俩对比,说是对比,其实是褒前贬后。为此,宋知意对她也颇有些看不顺眼。
崔璎的贴身婢女绘柳望见不远处的宋知意,抿一抿嘴,低声说:“姑娘,那宋家姑娘又来了。”
一个“又”字,表明绘柳烦透了宋知意,同时点出宋知意隔三差五往陆府打扰的事迹——她喜欢陆晏清,陆晏清则屡次三番表示对她无意,她置若罔闻,依然固执己见,日日缠着他。这一个月他奉旨南下查案,陆府门前才清净了些。刚消停几日,又找上门来了,能不叫人眼乱心烦么?
崔璎会意,回身盈盈走过去,含笑道:“想必宋姐姐也是听说了表兄今日回京,前来探望的吧?可表兄现在宫里,不知何时完事……”
宋知意板着脸说:“那没事,我进去等。”
崔璎本意是劝她离开,岂料她全不在乎,便没了法子,笑说:“那宋姐姐请随我来吧。”
宋知意反驳:“不用,我去陆大嫂嫂那坐一坐。”
陆晏清头上有个哥哥,名陆晏时,任松山书院的山长,秉性温润儒雅,同其妻周氏青梅竹马,至今成婚十年,育有一子一女,感情和睦,夫妻恩爱。
周氏性格爽朗,不似旁人厌恶宋知意,反而对她亲切有加。两人处得胜似亲姐妹。
遭她呛了,崔璎有点尴尬,噤声目视她朝周氏的住处去了。
绘柳为主鸣不平:“也不知她神气什么,还当这地方是宋家,由着她胡作非为啊。”
崔璎制止她:“行了,姨母恐怕等不耐烦了,快走吧。”
且说宋知意一路来至东跨院,看见廊下周氏坐着个小杌子,牵着女儿给扎辫子呢。“陆大嫂嫂。”
瞧是她,周氏也不急,双手只管辫子,眼神带笑道:“算着你也该来了,这就来了。”
就着丫鬟搬来的小凳子坐定,宋知意笑嘻嘻道:“陆二哥哥好不容易回来,我当然操着心,不能误了。也不晓得皇上几时才肯放他出来。”
言下,辫子编完,周氏摸平女儿头顶的碎发,轻推她随便去玩,继而说:“你就是猴急,左不过天黑前指定回家。你既来了,晚上留下吃饭吧,有什么想说的想送的,饭后你跟二弟私下了结。”
宋知意正是这心思。
陆晏清比预料的早回来,宋知意迫不及待迎出府门,目之所及尽是一袭墨绿官服随风翻飞的画面,一时竟痴了。
春来擎着一顶官帽,乜斜窥视陆晏清的神色,发觉其剑眉微皱,俨然疲惫中夹着一丝嫌恶,又见其侧开脚步,绕过宋知意上了石阶。春来不敢多言,俯首追随。
“陆二哥哥!”分别一月,总算见着朝思暮想之人,宋知意岂容他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了,扭头快步追上。
陆晏清步伐未停,走得很快,宋知意要小跑着方不落后。
“我与宋姑娘非亲非故,麻烦宋姑娘今后不要再那样唤我了。”她的热切,他视若无睹。
她充耳不闻,反问:“陆二哥哥,你离京这段日子,累不累啊?有没有生病?没受伤吧?”
他目不斜视,不予理睬。
她不为冷落所挫败,捧出临出门前宋平交给她的毛笔,道:“陆二哥哥,这里面是上好的毛笔,你打开看看,合不合心意。”
他仍旧不理会。
她沉不住气,往前横跨一大步,挡在他身前,托高那锦匣,下巴亦仰起来,半是撒娇半是讨好道:“陆二哥哥,你就看一看,好不好?”
陆晏清就是烦她摆着一副娇憨面容却三番五次胡搅蛮缠,然启齿训她斥她,不合他的教养,遂冷冷道:“烦宋姑娘让开,家父家母在等我。”
宋知意不依不饶:“陆二哥哥,就看一眼,不耽搁什么的。”
她频频油盐不进的举止,终于把陆晏清惹恼了,没压着眼皮,沉声道:“宋姑娘,不要再唤我‘陆二哥哥’,我不喜欢。另外,我不缺笔,宋姑娘收回吧。”
认识几年来,他头一次做出如此阴沉的表情,宋知意略感茫然无措,举着匣子的手不上不下,僵在半空,适才灿烂的笑变了味,流露着尴尬:“既然陆二……你不喜欢,我改就是了。可是这笔,请你务必收下,是我爹的一番心意。”
闻得出自宋平之手,陆晏清越发抗拒。
宋平是什么人?商贾出身,京城数一数二的暴发户,仰仗着二十多年前为南边水患捐银子的功劳,在朝里挣了一官半职,经过之后的苦心钻营,现今也爬到了五品的位置。
这且不知足,自从其女对陆晏清表露好感开始,宋平趁势把如意算盘打到了他身上,三天两头借其女之手馈赠他各种东西,企图趁陆家之势,更上一层楼。
陆晏清作为御史台监察御史,监察文武百官,但碍于宋平老奸巨猾,每每通过宋知意传达好意,根本无伤大雅,实在拿他没办法,唯好铁面无私,直言拒绝。
似宋平之流,以刚正不阿闻名的陆晏清委实不屑一顾。
“承蒙好意,恕我不能收。”陆晏清终于抬腿走人,留下宋知意握着匣子,满心委屈。
芒岁拣顺耳的安慰她:“姑娘别伤心,小陆大人在朝为官,又领着监察御史的重任,收送东西什么的最为敏感了,自然得谨慎些,以身作则。”
宋知意还能怎么想,想多了自己又难过不甘,只有听芒岁的,整理心情,随后去往陆家花厅,厚着脸皮蹭这场接风宴,继续和陆晏清套近乎。
陆家举家围坐,周氏同她要好,招手喊她坐自己身边。此位置,右手是崔璎,对面是墨色常服的陆晏清。
陆家老爷陆临及他夫人胡氏倒不算嫌弃宋知意,单觉得她一个女孩家,成日在外面抛头露面不大合适,至于她将中意陆晏清吵嚷得尽人皆知这事,他们也仅是感觉好笑,并不打算插手管,毕竟是年轻人之间的纠葛,如何处理、将来如何,陆晏清亦自有分寸。他们尊重他的意愿,兼而相信他的料理事务的能力。
大家举杯祝过酒后,崔璎又斟一盅,起身对陆晏清,娇俏道:“表兄,我单独敬你一杯,愿表兄来日身体康健,官运亨通。”
陆晏清神容淡淡的,站起来领了崔璎的祝福。
二人和谐的互动,尽入宋知意眼底,她闷闷不乐,接下来的一顿饭也吃得心堵。
结束以后,陆晏清还有精力,合计回书房阅览公文。崔璎眼尖,跟在后头出来,轻声叫住:“表兄。”
陆晏清果然站定。
崔璎摸出一个绣着竹子的锦囊,递出手去:“那会见表兄的扇坠子旧了,便趁这程子做了一个,希望表兄喜欢。”
陆晏清垂手昂立,并无去接的迹象。“那些小玩意,家里多的是,你犯不着专门受累的。”
崔璎嫣然一笑:“不累的,反正我每日也要做针黹,顺手的事。”
陆晏清道:“我那个扇坠子是故友所赠,意义不同,不好就换,表妹不若自己留着用吧。”
崔璎欲争取,他却步月走了。崔璎忽然觉得,那锦囊分外沉,分外冰,几乎要承托不住了。
“姑娘,夜深风凉,你体弱,禁不住吹的,回去吧。”绘柳心疼主子,进言规劝。
默默收起锦囊,崔璎点点头离开。
远处的抄手游廊下,周氏拉过宋知意的手,拍一拍,道:“宋妹妹,瞧你一晚上垂头丧气的,你想开些,横竖在我这,我是真心实意盼望你嫁到我们家的。”
宋知意勉生欢喜道:“多谢大嫂嫂站我这边。”
周氏和善回笑,亲自送她出角门,怕她和芒岁结伴回家不安全,又安排了马车一路护送。
车子上,宋知意郁郁道:“我叫他,他一下也不带停的,换成崔璎,他倒是耐心十足。”
芒岁不知如何开导,正思忖说辞,却又听她念叨:“如果他欣赏崔璎那样的,那……我照着学,他应当能多看我一眼了吧。”
芒岁懵懵懂懂道:“姑娘,你什么意思,我听不太明白……”
当下宋知意没解答,及回家后,见了宋平,破天荒提出要请教引嬷嬷到家学习礼仪,直惊得芒岁目瞪口呆,宋平也怀疑见了鬼,犹豫着没出声。
“爹,你没听错,我就是要学,不止要学,还要看书练字。”宋知意一脸笃定。
宋平一贯宠她,有什么要求总是第一时间答应,眼下耳闻这席言论,到底岔开话:“天晚了,你先回屋睡吧,改明儿再说。”末了吩咐芒岁伺候姑娘回房。
宋知意脑子乱乱的,姑且打消追究的念想,落寞离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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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陆二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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