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寒沉眉站在兄长苏黄杨身后,黑漆的目光从人群的缝隙中直射而出,落在桥那边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身上。
这不是第一波来村子里的流民,但几乎来的每一波流民都会用那饿的发绿,充斥着贪婪和**的眼神投向河那边地还未成熟的稻谷,村里并不高大明亮的屋子以及拦在身前还未长成的半大少年们。
族长苏牧见这些远道而来的流民又用看肉狗一般的眼神看向村中儿郎,勃然大怒,“碧水村的儿郎们,拿起武器,把他们给我打出去!”
村中年轻人纷纷举起锄头斧子,守在桥头,寸步不让。
从年初起,碧水村就迎来了十余波北下的流民,这些流民中有好人也有坏人,好的跪地求吃求喝求能在此安身立命,坏的将碧水村视为掌中物,妄想冲进村强抢食粮和钱银。
不论好坏,碧水村村民们从没有让流民过过村口的石桥,不论流民们表现得如何凄惨可怜,谁也不知凄惨的面孔下有没有包藏祸心。
年初流民刚到时,还有很多人不知道厉害,隔壁小梨村就有一户人家发了善心,禁不住流民的哀求,舍了两个野菜饼子给那饿得走不动道的流民老人,老人饿得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看着实在是可怜,哪只那流民刚拿到饼子就露了凶相,一把抢过饼子不说,还撞倒主人家,呼喊提前藏好的同伴们,闯入家中,不仅拿走了那户人家八成存粮,还丧尽天良的掳走了那户家刚十四岁的女儿。
隔天那户人家的女儿就死在了家门口的河中,女孩死得凄惨,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衣不蔽体,浑身青紫,全身上下多处皮肉被捣烂成肉糜。
这事一出,震惊了十里八乡的乡亲们。
此地民风向来淳朴,哪见过如此可怕的情景。本来还心存善意的村民们也不敢再乱发善心,就怕像小梨村那户人家似的引狼入室。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种事岂是村民们不主动就能拦住的?
生存的本能驱使着流民们需要不断掠夺才能活下去。
“我等在北方受尽胡人掳掠,官府剥削,这群杂种在南方好山好水里活得自在,若不是有我等北人替尔等拦住胡人的残害,怎么有你们好日子过?这地里长着的粮食,屋里的银钱和这南方水灵灵的小娘子都是这群南人欠我们的!”
“兄弟们上啊!拿回我们的东西!”
无耻之言!村民们被得发抖。
地里的粮食是他们春去秋来辛苦种的,家中存银亦是的一家人辛苦攒的,姊妹妻女更是不可离分的亲人,岂是随意可抢的东西?北人的的苦不是南人造成的关南人何事?他们的苦和怨该找的是官府和朝廷,而不是来抢他们这群无辜之人的粮食。
话说的冠冕堂皇,不过是柿子挑软的捏罢了。
实在欺人太甚!
“将这群强盗赶出村子!”
“赶出村子!赶出村子!”
村民们义愤填膺,举着锄头斧头往前的时候,苏九寒迅速后撤,她站在桥边凸起的大石上,抬起手中的箭弩。
瞄准。
发射。
箭矢划破空气发出清越的破空声,紧接着是箭头穿破皮肉的沉闷声。
“啊!”被箭击中的流民发出痛苦大喊。
碧水村的村民趁此将人狠狠踹下桥的另一头。
箭在前开路,村民们见缝插针补刀,二者合作默契,一刻钟后流民们七歪八扭的躺在上桥前的空地上。
苏牧站在村民中间,衣裳上沾满鲜红的血渍,不知是流民的还是村民的,灰白的头乱糟糟,就连胡子也被扯缺了一块。
不过这完全不影响他浑身的架势。
“赶紧给我滚,下次再敢来碧水村撒野,打死不论!”
这话不是威胁而是陈述,世道渐乱,为守护村子,总有打出火气没收住手,把人打断气的时候,刚开始村民们还很惶恐,但等了许久,发现官府根本不管此事后,村民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们也不是奸恶之人,但村子是底线,胆敢有人不听劝解硬要来村抢掠,那他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从北到南一千多公里的路程,能有命走到南方的都是人精。
敌强我退,妄图找事的流民早就生了惧意,听了这话拔腿就要跑。
却突听一道的声音从桥上的人群中响起。
“人走可以,箭拔了放在原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桥头大石上站着个俏丽的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脸嫩生生,一双杏眼,眼睫又黑又长,此时那双漂亮的眼中如藏了冬日寒冰,正冷飕飕的盯着流民。
好一个俏丽的女郎!
见到此女的人心中不禁发出同一赞叹,还是南方风水养人,便是连个农女也生得如此好看。
被射中的流民不敢反抗,吸气忍痛将箭拔出,整齐的摆在原地,然后屁滚尿流的跑了。
“九寒,你这个箭叫什么,真好使,要不是你帮忙射中肩膀,我就被那杂种拿石头砸中脑袋了。”
“这是箭弩。”
“这箭弩好用,能不能多做些呀,要是有了武器,我们村再也不用担心流民来袭了。”
简易的箭弩自然是可以做的,但是想要她的同款却是难。
她手中的箭弩机匣和箭头为精铁制成,箭弦更是用的是花大价钱寻来的生牛皮。
铁器官府把控严格,但机匣及各元件用料不多,只要肯花钱,买的量小,总能在打铁的铁匠哪里搞到,但牛皮却难寻,朝廷禁止杀牛,便是有老牛病牛也得上报官府,由官府派人将牛收至衙门统一宰杀,这也就意味着,牛的零部件根本没有流落在外的可能。
且病牛老牛几年难遇。
想要牛皮,不仅得有银子,还得有关系。
制作这把箭弩不仅花掉了她所有的积蓄,甚至连苏黄杨从小攒到大的零花都全被投了进去。
这世道越发乱了。
自北而来的流民不仅屡屡侵犯周边村子,便是连县城也隐有被其围困之势。
泗云县只是一县之地,县中兵卫不过百数,城门口的流民却有上千,为安全故,截止今日,泗云县城门已关闭足足八日之久,不进不出,便是治下的村子饱受流民侵扰也无官可告。
再一个,官字两张口,碧水村村民虽不识泗云县县令其人,却从名目日渐繁杂无理的税目中可以窥见,这是一位恨不能对治下敲骨吸髓的贪婪硕鼠,手无寸金的村民们便是去了衙署,怕也难敲开县衙大门。
为自保,私下制箭弩,村民们理直气壮。
只是却也要小心,不能叫官府的人知道,否则容易引祸上身。
主导这件事的人是村长苏牧,他亲自到了苏家。
苏家的院子是进村第一户,过了石桥再行百步就能看见这间黄泥筑就的房子。
坐北朝南的正房有三间,东西各有四间厢房,院坝很大,靠大门处搭了鸡窝和鸭窝,现下鸡鸭都已出门觅食,窝中只余几片被踩进禽类粪便的羽毛。
“老三,你来了。”苏家大家长苏昆山热情的将人迎进院,又招呼人尝尝昨日孙子孙女们刚采的莲蓬。
苏牧在家中兄弟姐妹中行三,村中比他年长的人都叫他老三。
他掰开一个莲蓬,边扒开莲子绿皮边问,“坤山叔,从何处采的莲子?自那群流民难下,不管大的小的有主的没主的,河湖中的莲蓬莲藕能挖的早被他们挖尽,就连那荷花荷叶都被毁得不成样子,往年寻常的莲蓬,今年却是难见。”
“我家几个小子在碗山后头那片小湖采的,大概位置隐蔽,还没流民找过去。”
说到这,苏坤山心中也尽是郁气,碧水村地处荆楚之地,河多湖也多,此处的人爱吃藕爱赏荷,故县中多处河湖中都种了藕,冬吃藕夏赏花,这是独属于泗云县人的雅兴。
这些荷花有些是百姓自家栽种的有主之物,有些是无主之物,但无论如何,泗水县的人采莲蓬从不伤害荷花植株,哪知那群强盗一来,踩泥催花,丝毫不知珍惜。
导致今年泗云县人想尝一口这夏日鲜嫩都难如登天。
“这群丧天良的强盗!”
苏昆山咒骂。
苏牧便道,“他们人多势众,又不能进县城,想活命就只能四处抢。今日虽然将他们打退,但等外头能吃的吃尽能抢的抢尽,迟早会卷土重来。”
“人少村里还能勉强对付,但若来的流民多,怕是也难守住。”
苏牧乘势提出自己的来意,“碧水村需要能击退流民,和让他们忌惮再不敢来犯的武器”
“今日小九寒所使的箭弩就正适合大家所用,若她能帮乡亲们制武器度过难关,乡亲们会感激不尽的。”
听了这话苏坤山沉默不语,半响方抬头,神情晦暗藏有怒意,
“私藏弩一张,徒刑两年半;私藏弩三张或甲胄一副,流放两千里;私藏弩五张或甲胄三副,绞刑。”
“私铸弩一张,徒刑五年,私铸弩五张,凌迟。”
“你身为碧水村村长,想必比我更熟悉景朝律法,如今朝廷还在,律法还在,碧水村二百多号人,一人持一张弩,你是想治全村为死地么?是想我的孙女背上私铸武器之名被凌迟至死么?”
苏牧正了神色,一双被褶皱包围已经不甚明亮的眼是令人心惊的义无反顾和决绝。
“朝廷不顶事,村外流民山匪遍布,北方举杆起义的多如牛毛,这世道有大乱之势!若不如此,你告诉我,做为碧水村村长,苏家族长,我该如何庇护村人?如何保下苏家两百多号人?”
“再继续当朝廷圈养在地里温顺的羊,只会步蓝湖村的后尘!”
蓝湖村是一个离碧水村有些距离的小村子,月前被山匪屠了村,全村一百多人没一人活下来,进村的路都被血染透了。
苏坤山无力的倚在黄泥墙上,声音低哑,“就算是这般,私自铸武这般重罪也不该压在一个十五岁小儿身上。”
“我家老四就只有这么两个孩子。”
苏牧这个年纪,最是理解苏坤山护子心且,且九寒是他从小看着长大,但凡还有一丝活路,他也不愿让她冒险,但为碧水村为了整个苏氏家族这恶人他不做也得做。
他保证,“我苏牧以苏氏族长的身份像昆山叔你立誓,除了族人,再不会有人知这箭弩出自苏九寒之手,但有违者,除族拔舌!”
苏昆山沉默,身影佝偻下来,半晌方妥协道,“总得问问九寒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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