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醒来时,日头已爬到头顶偏西,窗纸上的光斑晃得人眼晕。刚坐起身抻了个懒腰,院外的喧闹就跟潮水似的涌进来,有男人的粗嗓门扯着喊,有女人的碎语“嗡嗡”跟蚊子似的,还混着几个半大孩子的尖叫,乱糟糟搅成一团。
她心里纳闷,披了件外衣往窗边挪,把窗户开个小缝往外瞅。
好家伙,院子里黑压压站了一二十人,都是周围相熟的面孔。人群中间,二宝三宝正一脸严肃地站着。而被他俩围着的,是个足有两百斤的胖妇人,头插着五颜六色的鸡毛,红的绿的歪歪扭扭支棱着;身上裹着件看不出原色的花褂子,肥肉把布面撑得鼓鼓囊囊;一手攥着把燃得正旺的香,烟气呛得她直皱眉,另一只手挥舞着柄掉了漆的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现行”。
神婆闭着眼,俩脚在地上蹦跶,肥肉跟着一颤一颤,像是在打夯。她围着院子转圈,桃木剑东挥西砍,时不时往地上甩张黄纸,“呔!何方邪祟占了人身?速速离去,否则老娘请雷劈了你!”
院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墙根下、柴垛旁都挤满了脑袋,有踮脚往前凑的,有蹲在地上嗑瓜子的,唾沫星子混着烟袋锅子的火星子,在日头底下飞。
那个满脸横肉的刘生,烟袋杆在嘴角歪着,他斜睨着三宝,故意把声音拖得老长:“小三子,你家这是唱的哪出?神神叨叨的,难不成真招了不干净的东西?来说说,给大家分享分享,让大家也帮你们参谋参谋。”
二宝在旁边听着不乐意了,梗着脖子抢话,声音脆生生的:“关你屁事,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好你自家的事去,要不要给大家也说说,昨儿后半夜,谁在孙寡妇家墙根下,踩塌了人家半筐白菜?”
刘生的脸“腾”地红了,从脖子根一直蔓延到耳根,手里的烟袋杆“啪”地往鞋底磕,磕得烟锅子火星四溅,却半天憋不出一句整话,最后狠狠瞪了二宝一眼,扭头蹲回墙根,烟袋杆咬得咯吱响。
说话的男人刘生和附近的孙寡妇是老相好,两人经常偷偷摸摸晚上私会,附近的人都知道,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不直接说出口,毕竟和死了男人的寡妇私会,不是多光荣的事,再说,刘生又有老婆的,老婆又是附近远近闻名的母夜叉,他和孙寡妇的那点事万一传到他老婆耳里,他的小日子怕是不会过了呦。没种的男人只敢背着老婆偷腥!
三宝得意地扬了扬眉,指挥神婆跳大神,“麻利点,去正房,我娘就在里头,把那东西从我娘身体里赶出来,我们哥俩回来给你加钱!”
“中午正是鬼魂法术最弱的时候,快把她从我娘身体里赶走。”
神婆正跳得满头大汗,肥脸油光锃亮,听见“加钱”俩字,眼睛顿时亮了,桃木剑舞得更欢,剑穗子甩得跟拨浪鼓似的,嘴里的词儿也换了新的:“急急如律令!邪祟休走!午时三刻阳气盛,定叫你原形毕露——哎哟!”
她舞得太急,脚底下没留神,踩着自己耷拉下来的裤脚,“咚”地往前趔趄了两步,肥硕的身子撞在门框上,震得门框上的尘土簌簌往下掉,沾了她一脑袋。
村民们看得津津有味,议论声此起彼伏。
“我就说这院子不对劲!前儿夜里,我起夜看见这院里有白影晃悠,准是当年那死了的丫鬟!,这房子有古怪,原来死去的那丫鬟阴魂不散,困在这房子里了,想着□□呢,久而久之,可不就变成一个女恶鬼么?”
一个圆脸的胖大婶接话,故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像说悄悄话又偏要让所有人听见:“可不是嘛,那丫鬟是被主家打死的,舌头都被割了,死得冤,怨气重得很,这些年没找着替身,怕是盯上沈大嫂了……”
旁边一个瘦高个男人接口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诡异,“这房子怕是不得安宁了,这二宝找人对着他娘驱鬼,看来是有女恶鬼附在他娘身上了。这东西真是邪乎!”
胖大婶点头附和,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这鬼魂缠身,可不是闹着玩的。得快点做场法事,要不然跑到别人家了,可就要遭殃了,尤其是我家距离这最近,快啊,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可别跑到我家去!”
胖大婶越害怕越激动,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祈求神仙的保佑,受她的感染,旁边有几个看热闹的妇女,被她一撺掇,也慌了神,跟着念叨,生怕自己倒霉,那邪祟真的找到自家门来。
沈青此时看戏算是看出来怎么个章程了,搞了这么一出,原来是搞到她身上来了。沈青趴在窗台上,看着这出闹剧,差点气笑出声。这俩臭小子,合着是觉得她“不对劲”,就是因为没有顺着他们的心意,疑她被鬼上了身,竟偷偷请了神婆来驱鬼?还找了这么个“重量级”的!
行吧,今儿算是开眼了。捉鬼?她倒要看看,这神婆怎么把她这“恶鬼”捉走。呵呵,若真能把她驱走回到原来的世界,她还得好好感谢他们能够助她得偿所愿了!
沈青嘴角勾着抹冷笑,眼底却没半分笑意。真当她是原主那软柿子,任人拿捏?今天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亲眼见见真正的鬼到底长什么样。
她交代四丫让她看着五宝,听到任何动静也不要出去,四丫乖巧地点头。
沈青转身翻出针线笸箩,抓过两块浆洗得发硬的白布条,三两下缠在脚后跟上,布条叠了三层,踩在地上能把脚跟垫高寸许,又找了双五宝穿小了的红布虎头鞋,套在脚尖上,鞋帮故意歪着露出半截,看着像踮着脚又像飘着走。她对着铜片照了照,扯散头发,青丝乱糟糟披在肩头,遮住半张脸;又把衣襟扯得歪歪扭扭,露出里面打补丁的里衣,故意让袖子耷拉着,像没骨头似的晃悠。
深吸一口气,她回忆着视频里的鬼步舞——脚下小碎步倒腾得飞快,上身却僵着不动,肩膀偶尔猛地一耸,活像被风吹得晃悠。眼角用力往上挑,嘴角咧开个僵硬的弧度,阴森森的,透着股子说不出的瘆人。
“吱呀——”
房门被她从里面缓缓拉开条缝,冷风“呼”地灌进来,吹得她头发乱飞。院子里,神婆正举着桃木剑往门框上戳,三宝还在旁边催:“快点!往门缝里刺!”
沈青猛地把门全推开,身影“飘”了出去。
脚下碎步倒腾得飞快,却没半点声响,红虎头鞋在地上几乎不着痕迹,看着真像脚不沾地;她伸直胳膊,指尖微微颤抖,头发被风吹得遮了脸,只露出一只眼,直勾勾盯着神婆,声音压得又低又哑,像从地底钻出来的:“还——我——命——来——”
尾音拖着长调,在院子里荡开,听得人头皮发麻。
神婆举着剑的手猛地一顿,转头看见那“飘”过来的身影,红鞋白布条,披头散发,尤其是那双眼睛,直愣愣的没半点活气。她手里的桃木剑“哐当”掉在地上,剑穗子在地上拖出半尺远,肥肉抖得像筛糠:“鬼、鬼……”
围观的村民刚才还踮脚看戏,这会儿全傻了。
沈青心中暗笑,火上浇油道:“你们这些无知之人,竟敢亵渎亡魂!今日我便索了你们的命,陪我来,索了你们的命,陪我来……”
猛地一开门,门外的众人没有防备,再看到沈青飘着走出门外,倒是真的被她吓毛发悚立,一窝蜂地颤抖着往外跑,恐怕跑慢了被女鬼抓了壮丁索了命成为那“冤死鬼”。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哭喊声四起,刚才围得水泄不通的院子瞬间变得寥寥无几,只剩下神婆软了腿,瘫坐在地上,手中的法器掉落一旁,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鬼,鬼啊!”神婆结结巴巴地喊道。
饶是见多识广的神婆马婆子也吓得丢了神。鬼神一类的东西本就是玄乎的东西,骗骗人混点钱财罢了。平时她做一些驱鬼的法事也只是假把式,糊弄糊弄迷信的人,骗个零花钱花花,哪真地见过这等阵仗,一时真以为女恶鬼显灵,要找她来索命下阴间陪她。毕竟哪有人装鬼能装得如此逼真?
马婆子颤抖着后退几步,嘴唇哆嗦,强装着镇定道:“姑奶奶饶命,我…我也是受人钱财,不得已而为之啊!求您高抬贵手,放小的一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她心中慌乱,后了大悔接了这趟活,如今骑虎难下,只能祈求眼前的女鬼高抬贵手,饶她一条贱命。
沈青停下脚步,看着她那副怂样,心里暗笑。她故意又往前挪了半步,脚尖的虎头鞋在神婆眼前晃了晃。神婆“妈呀”一声,白眼一翻,竟吓晕了过去。
院门口乱成一锅粥,二宝三宝早吓破了胆。三宝那灰扑扑的裤腿子湿了一大片,顺着往下滴答,地上洇出个深色的印子,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死死攥着二宝的胳膊,哭得惊天动地,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二宝也没强到哪去,俩腿肚子转筋,站在那儿跟筛糠似的,膝盖打晃差点坐地上。他直勾勾盯着沈青,眼珠子瞪得溜圆,鼻尖上挂着串鼻涕,一颤一颤的,连抬手抹一把的劲儿都没了。
沈青脚底下跟抹了油似的,一步一步往俩小子跟前凑,散着的头发飘过来,扫过二宝手背,吓得他“嗷”一嗓子蹦开,抱着脑袋蹲地上:“别、别过来!”
沈青步步紧逼二宝三宝,声音愈发阴冷:“你们往后该咋做,不用我多说了吧?听话不听话?”
二宝平时还算有点主意,这会儿早没了魂,脑袋跟捣蒜似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知、知道了!不敢了!往后您说啥是啥,我们都听!”
三宝哭得更凶了,鼻涕泡吹了又破,含混不清地嚎:“我也听!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沈青盯着他俩抖成一团的样,嘴角藏着点笑,嘴上却更瘆人:“今儿这话记牢了……不然,我还来寻你们。记着,我会回来的——回来的……”
见俩孩子吓得快背过气去,她心里掂量着差不多了,小孩子不经吓,真吓出个好歹,还得她来收拾烂摊子。
见好就收,沈青转身“飘”回屋,红鞋尖在门槛上一点,房门“吱呀”关上,把外头的哭嚎挡在了门外。
刚关上门,沈青再也绷不住,捂着嘴蹲地上咯咯笑。扯掉脚上的白布条,揉了揉酸溜溜的脚踝,瞅着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再想起俩小子魂飞魄散的德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小样儿,”她拍着衣襟上,得意地撇撇嘴,“还请神婆驱鬼?今儿就让你们知道,你娘我的厉害!”
窗外,二宝还在抽抽搭搭,三宝的哭声夹着打嗝,断断续续飘进来。沈青往炕上一躺,拉过被子蒙住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哼,治不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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