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净明观里的灯火纷纷点亮,弟子们开始起床操练,无论寒冬还是炎夏,风雨无阻。
萧云明把章云素从被子里拖出来,像以前那样,不过现在自己不用再帮他穿衣服,只需要把衣服往他怀里一放,告诉他再迟到就要抄写五遍《道德经》,他自己立刻就会从床上跳起来。狸奴“喵喵”地叫着,舔章云素的脸,想要把他舔起来。
两个人急匆匆拿上各自的剑,飞速往千尺峰那边跑去,其实时间还早,慢悠悠过去也不会迟到,所以章云素还有闲心,顶着凛冽的秋风和师兄闲聊。
“师兄,你的剑都有豁口,我记得用了五六年了?”章云素一开口,冷风就呼啸着灌进去,声音落在萧云明耳朵里如相隔千里,根本听不清。
“啊?对,六年了。师父和师兄说,等我练会剑法第七式,就请铸剑堂为我铸造一把新剑。”随着内功修炼的年份增加,萧云明修为也见长,即使在呼啸寒风中说话,声音也丝毫没有被风声遮盖,一如以往清晰可闻。
“师父的剑也用了很多年了,听师父说,他的剑是要传给下一代掌教的。”
“嗯对,师父的剑不止一把,纯钧剑由师门代代相传,以后要传给下一代掌教;霜雪碎星剑是师父自己的佩剑,听说是朝廷所赐。”
“朝廷?”章云素年纪尚小,对以往之事毫不了解。
“是,不过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萧云明接过章云素伸过来拉他衣角的手,加快了奔跑的步伐。
后来还是问了叶云青才知晓,霜雪碎星剑确实是朝廷所赐,剑名则是师父当时的朋友、朝廷里一位已故贵人所取。其余的,师兄没有多说,反倒调侃他们:“怎么,现在就已经憧憬上师父的佩剑了?”
继承师父的佩剑,无疑就是继承师父衣钵的意思,面对如此直白的问话,萧云明和章云素就想,如何把话讲得委婉。
叶云青和他们朝夕相处,自然知晓两个师弟这番幼稚的所思所想,只是不想超越师父的弟子又有几个?他又笑道:“有雄心壮志,这是好事,我当初说对师父的佩剑毫无念想,师父听了还叹气呢。可能是断定我自由散漫,以后不能为师门尽力吧。”
“师父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萧云明立刻争辩,“师兄不要误解,师兄的好处,师门上下都看在眼里的。”
“嗯,”叶云青就笑,他站在台阶上面,伸手揉揉萧云明的头发,“快带着云素去练剑吧。”
与叶云青告别后,章云素见走远了,才悄悄对萧云明道:“师兄,大师兄好像有话没有说完。”
萧云明把脚步放慢一些:“大师兄向来说话只说一半,心里总是藏着许多事,可能是因为这几年道观里的事越来越多吧。不过大师兄的心地还是很好的,你不用在意。”
其余的弟子也陆陆续续到位,今日负责早课的是郑师伯,因此千尺峰的气氛也轻松愉悦。萧云明与二师兄李云曦过了几招,李云曦天赋异禀,剑法造诣与萧云明平分秋色,许久后还是不分胜负。
“多谢师兄赐教。”萧云明剑尖朝下,双手抱拳行礼。
李云曦性情爽朗大度,当即笑着夸赞:“师弟剑法又精进了。”
那边,章云素正教小师妹方云霞净明剑法第二式,一边教一边观看萧云明与李云曦的比试,看到六师兄赢了之后,他素来冷淡的脸上划过一抹笑意。
方云霞上手来捏他的脸:“师兄又不专心。”
“哎……”章云素被捏得脸疼,连忙向后躲,轻功飞燕式只轻轻一跃,就后退出三步远。
方云霞被章云素的功夫惊讶到,一时间只记得赞叹,反倒把应该继续捏他脸这件事给忘了:“明明师兄上次指点我功夫也没多久,怎么轻功一下子就这么好了。”
章云素的眼睛又飘向萧云明那边,面对师妹的话,他随意回答:“哪有,那只是这一次意料之外而已,师妹谬赞了。”
早课完毕,章云素就又走到萧云明身边:“师兄。”
一旁的李云曦前不久从山下游历了几个月,才回来几天,许久不见章云素,他惊讶又惊喜:“半年没见,云素都长这么高了。”
他走过去站在章云素旁边,对萧云明道:“云明,你看云素和我身量的差距是不是变小了?”
萧云明观察着,笑着点头:“大概还有四寸。我们朝夕相处,还真没有注意,我总是还以为云素是当年那个四岁小孩儿呢。”
“云素,净明剑法练到第几式了?”李云曦兴致勃勃地问。
“回二师兄的话,”章云素乖乖巧巧地回答,“第四式了。”
“好,好,”李云曦面露期待,他换剑到右手,“来跟师兄切磋几招。”
章云素就看向萧云明,见萧云明点头,他才后退两步,双手抱拳:“师兄,请赐教。”
明明早课完毕,千尺峰上,众人却依然都在,他们屏气凝神,站在场外围成一个圈,共同围观场里李云曦和章云素的较量。
章云素已经十四岁,面目褪去从前的稚嫩柔软,双瞳似如剪水,一肌一寸都透露着精致俊俏。他此时提剑站在千尺峰上,萧瑟的秋风刮过,猎猎吹起他的衣角上下纷飞,他身躯纹丝不动,笔直像是静止的一棵松树。
对面的李云曦同样也是英俊潇洒之人,能观看这样一双芝兰玉树的对决,实在是人生一番幸事。
人群里的萧云明目不转睛,他紧盯李云曦和章云素的一招一式:李云曦内功极佳,外功稍逊一筹,因此尽管他使出的剑法力量不算上乘,但速度和耐力都是一等一地好,他的剑风编织出一张细密的网,把他自己和章云素如同鱼儿一般禁锢在里面;而章云素年纪尚小,内功也不及李云曦,胜在力量不错,头脑非常灵敏,眼光更是毒辣,知晓百密一疏的道理,居然能从李云曦的剑网里寻出那一点破绽,并且执剑猛攻破绽,伺机突破。
不知何时,师父也悄悄站在道场之外,他身背霜雪碎星剑,手掌拂尘,成为围观的众人之一。
许是速战速决毫无意思,李云曦和章云素这场对决居然花费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章云素额头渗出点点汗水,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俨然已有败落之相。李云曦见此,生怕伤到师弟,于是退身收招,剑网顷刻消失,利剑瞬间入鞘。
章云素站在原地长出一口气:“师兄剑法高妙,云素今日见识到了。”
李云曦脸上笑意加深,他走过去拍了一下章云素的肩膀:“师弟过誉了,我十四岁的时候,修为尚不及你七成。师弟天赋卓绝,根骨极佳,假以时日,剑术上必有大成。”
此话言下之意,就是章云素将来恐怕能超越李云曦。
话音未落,就听众人里叶云青的一声:“掌教师父。”
众人回头一看,纷纷转身行礼:“掌教。”
掌教师父淡淡“嗯”了一声,随即,他温和的目光落在章云素身上,对他赞赏地笑了笑。
师父的表情,萧云明自然是一分一毫都没有错过,师父笑起来无疑是好看的,他以前也这般对自己笑过,如冰雪消融,春风拂过,可此时落在萧云明眼中,却是刺眼极了。
危机感汹涌而来,他扭头震惊地看向章云素,这是他第一次不是全然喜悦地看着他一手带大的师弟。
章云素脸上扫过一抹笑容,被师父夸奖他当然高兴,只是他个性沉静淡定,因此喜悦也只是稍纵即逝。他脚步轻快地回到萧云明身边:“师兄。”
见掌教没有发话,众人就一哄而散。章云素像往常一般拉过萧云明的手臂:“我们去斋堂吧。”
萧云明没有挣脱开他的手臂,只是上下仔细打量章云素一番:“是我疏忽,居然都没有注意你几乎和我一般高,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能四目平视,甚至我需要仰望你了。”
虽然他是笑着的,但章云素就是能敏锐察觉到萧云明的情绪变化,自己做错了什么?章云素不清楚,但他猜到一定和他有关。他小心翼翼轻摇萧云明的手臂:“师兄,你不高兴了。”
章云素的眼睛清澈明亮如深渊寒潭,只认真注视萧云明一瞬,就荡涤了萧云明心中的酸涩和不满。萧云明如梦初醒,心下立刻默念起《清静经》来,他想通师弟只是个小孩子,看到他被师父夸奖,自己身为师兄怎能眼红?况且自己也是被师父所亲口评价的极有习武天赋之人,只要日日尽力,长此以往,难道还怕年幼的师弟超过自己不成?更重要的是,修道之人需心如止水、不与人争,自己怎能觉得他人的成就刺眼,难道师弟就不是专心刻苦修来的功夫?
唉,真是不应该,萧云明知晓自己所犯的忮忌之错,决心晚上回去抄写五遍《清静经》。不过现在嘛……
他起了些许恶劣的心思,抬手迅速伸出两指,以章云素阻挡不了的速度戳向他额头。章云素猝不及防,被戳得倒退两步,“哎呀”一声,抬起双手捂住额头。
最后一点不悦彻底烟消云散,瞧着师弟哀怨的表情,萧云明开怀大笑,拉起师弟的胳膊就拽着他去斋堂抢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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